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別名格蕾絲 | 上頁 下頁
九四


  「可能因為根本就沒兔子。」西蒙說。

  「正是這樣。我下面一招就是試著在襯衣上變戲法。誰在什麼時候穿哪件襯衣,為什麼?麥克德莫特被捕時穿著金尼爾的襯衣,這說明了什麼?我假定南希習慣把雇主扔掉的衣服在主人允許或不允許的情況下賣給僕人;因此麥克德莫特身穿的襯衣會來路正當。不幸的是,金尼爾的屍體被很粗暴地穿上麥克德莫特的一件襯衣,這確實很難解釋。我盡力避開那一點,但起訴律師死死抓住這點不放。

  「接著我就把懷疑的目標轉向賣襯衣的小販(門後找到的那件帶血襯衣的過去的主人),因為他也曾想把類似的貨物在別處賣給其他人。可是那也行不通;有人證明就是那小販把那件襯衣(其實是好幾件襯衣)賣給了麥克德莫特,然後就只顧自己地遠走高飛了。由於某種原因,他不願在審判時出面,去冒把自己的脖子拉長的風險。」

  「膽小鬼。」西蒙說。

  「就是,」麥肯齊笑著說,「輪到格蕾絲,我必須說我沒得到太多的幫助。那傻姑娘總是要穿被謀殺的女人的漂亮衣服,這使報界和公眾都感到震驚。不過,如果我當時聰明的話,我完全應該爭辯這一事實恰恰證明她的良心清白,不受責備,或者,更妙的是,說明她精神不正常。但當時我沒想到這樣做。

  「除此之外,格蕾絲把水攪渾了。被捕時她說她不知道南希在哪兒。然後,審訊時她說她懷疑南希死了,在地窖裡,不過她沒看見誰把她扔在那兒了。但是,到審判時,在所謂的供詞裡(這後來登在《明星》報上,他們因此賺了很多錢),她聲稱看見麥克德莫特拉著南希的頭髮,把她扔下樓梯。不過,她從來沒承認過她參與了勒死南希的事。」

  「但她後來向你承認了。」西蒙說。

  「是嗎?我記不起來了……」

  「是在教養所,」西蒙說,「她告訴你她常看見南希充滿血絲的眼睛;至少穆迪夫人說你說過這事。」

  麥肯齊不舒服地扭動了一下,目光朝下說:「格蕾絲確實處於不安定的精神狀態,」他說,「迷惑加憂鬱。」

  「但那眼睛?」

  「穆迪夫人(雖然我非常尊敬她),」麥肯齊說,「想像力有點程式化,而且有誇大的趨勢。她把動人的詞句放在書中人物的口中,而這些人物根本不可能說這些話。麥克德莫特是個十足的無賴(就連我替他辯護都很難搜刮出幾個好詞來形容他),格蕾絲幾乎是個孩子,沒受過教育。談到眼睛,腦子先想到的事常常由眼睛來提供。你每天在證人席上都看見這樣的情況。」

  「所以根本沒提到眼睛?」

  麥肯齊又扭動了一下。「我不能肯定眼睛這事,」他說,「確切地說,格蕾絲沒說過任何話可在法庭用作供詞,不過她確實說南希死了她很傷心。但是任何人都會說這話的。」

  「這倒是。」西蒙說。他現在開始懷疑眼睛不是穆迪夫人創造的,但又不知道她書中還有哪些部分應歸咎于麥肯齊本人講故事所用的浮誇風格。「但是我們還見到麥克德莫特臨上絞刑架前的供詞。」

  「是的,是的;絞刑架上的聲明總是要登報紙的。」

  「為什麼他等了這麼久才說話呢?」

  「直到最後一分鐘之前,他一直在等減刑,因為格蕾絲得到了減刑。他認為他們的罪行相同,所以懲罰也該是一樣。他不能指控格蕾絲,而不把自己脖子上的絞索拉得更緊,因為他必須承認用斧頭敲死人等一系列罪行。」

  「相反,格蕾絲卻能相對不受懲罰地指控他。」西蒙說。

  「正是這樣,」麥肯齊說,「而且一有機會她就指控他。保自己性命最為重要!那女人的神經與燧石一樣硬。如果是個男人,她會是個很好的律師。」

  「但是麥克德莫特並沒能得到緩刑。」西蒙說。

  「當然沒有!他要真期望得到緩刑就太傻了。但沒得到仍然很氣憤。他認為這也是格蕾絲的錯——在他看來,她壟斷了仁慈的市場——因而在我看來,他想報復。」

  「這也是多少能讓人理解的,」西蒙說,「我記得,他說格蕾絲與他一道走下地窖,用她自己的手絹勒死南希。」

  「確實找到了那條手絹。但除此之外,其他都很難證實。那男的已經說了好幾套故事,何況他是個臭名昭著的騙子。」

  「不過,」西蒙說,「可以這樣爭辯——不能因為一個人說過謊,就說他總是說謊。」

  「正是如此,」麥肯齊說,「好了,我看迷人的格蕾絲在領你做愉快的逮人遊戲。」

  「沒那麼愉快,」西蒙說,「我必須承認我受到了挫折。她說的聽起來像真的;她說話的態度既直率又誠懇;但我還是擺脫不了疑慮,模糊地感到她在對我說謊。」

  「說謊?」麥肯齊說,「這詞肯定用得太重了。你問,她是否跟你說謊了?讓我這樣跟你說吧:謝赫拉莎德是不是在說謊?肯定她自己不這樣認為。她所講的故事永遠不該歸納為真理與謊言這兩大類。它們完全屬￿另一類故事。也許格蕾絲·馬克斯只是在為了達到預想的目的而告訴你她該告訴的東西。」

  ①《天方夜譚》中的人物,蘇丹的妻子,每晚給蘇丹講動人的故事,借此延長自己的生命。

  「這預想的目的是?」西蒙問。

  「讓蘇丹高興,」麥肯齊說,「讓刀子不要落下來。阻止你離開,讓你與她一起在房間裡待盡可能長的時間。」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呢?」西蒙說,「讓我高興並不能叫她出獄。」

  「我不認為她確實指望能出獄,」麥肯齊說,「但這還不明顯嗎?那個可憐的人愛上你了。單身漢,還算年輕,長得不錯,出現在一個長期隱居、被剝奪男性夥伴的女人的面前。毫無疑問,你是她白日夢裡的對象。」

  「絕不可能。」西蒙不由自主地紅著臉說。如果格蕾絲愛上了他,她保密保得非常好。

  「但我要說,這絕對可能!我本人就有過這個經歷,至少是極為相似的經歷;因為我也不得不在她在多倫多的牢房裡與她一道度過很多個小時,當時她在詳細地向我講述她的故事。她對我很迷戀,不願讓我離開。她那使人熔化、柔情脈脈的目光!只要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她就會撲到我的懷抱裡來。」

  西蒙感到厭惡。好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小怪物,穿著時髦的小馬甲,長著塊莖狀的鼻子!「是嗎?」他說,盡可能不表露出自己的氣憤。

  「噢,是的,」麥肯齊說,「你知道,她認為她是要被絞死的。恐懼是很了不起的春藥;我勸你不妨也可試試。我們律師常常扮演聖喬治的角色,至少是臨時的。發現一個被用鐵鍊拴在岩石上的少女,就要被魔鬼吞掉,把她救下,然後佔有她。對少女通常是這樣,你同意嗎?我不能說我沒感到她的誘惑。她當時很年輕幼弱;不過監獄的生活無疑使她變得世故了。」

  ①神話人物,自中世紀後期起就是英國的守護聖人。相傳他本是羅馬士兵,曾英勇地殺死一條龍,救出危難中的少女。

  西蒙咳嗽了一聲,好掩蓋他的憤怒。他這才發現這人一張嘴就像是墮落的老色鬼?好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妓院常客,善用心計的色狼!「我這次還沒覺察到這樣的傾向,」他說。他認為想入非非的是他自己,不過他已開始感到不是這麼回事。格蕾絲在邊做針線邊回憶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他的?

  「我很幸運,」麥肯齊說,「當然格蕾絲也很幸運。金尼爾先生的謀殺是在另一件謀殺案之前審判的。大家都很清楚她是不可能幫著開槍打金尼爾的。但是,在南希的謀殺案中,對他們倆的犯罪證據都是有關而非主要的。在金尼爾先生的謀殺案中,她被定罪為幫兇而不是主犯,因為唯一對她不利的證據是她事先知道麥克德莫特的謀殺企圖,但沒能告訴他,並且事發之後也沒報告他的謀殺行為。就連首席法官都提議仁慈,外加幾份強烈地為她說情的請願書,我才得以解救了她的生命。到這時對他倆的死刑判決已宣佈,審判已結束。因為都認為沒必要再查問第二個謀殺案的細節,所以格蕾絲從來沒因南希·蒙哥馬利的謀殺受過審判。」

  「如果她受審了呢?」西蒙問。

  「我是沒法救她的。公眾的輿論會強得讓我無能為力。她也就要受絞刑了。」

  「但是,在你看來她是無罪的,」西蒙說。

  「恰恰相反。」麥肯齊說。他呷了一口咖啡,講究地擦擦嘴唇,略有回憶似的微笑著說:「不,在我看來,她像罪惡一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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