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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姑娘(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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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把它弄回來!」洛狄說。 他把上衣扔到一邊,脫下靴子,然後跳進湖中,使勁地向船遊去。 山上冰河流出清亮的、深綠色的水,這水又深又冷。洛狄向水底望去。他只望了一眼,但是他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個閃光的金戒指。這使他記起了他失去的那個訂婚戒指。現在這個戒指越變越大,成了一個亮晶晶的圓圈。圓圈裡現出一條明亮的冰河,河的兩邊全是一些張著大口的深淵,水滴進去時像鐘聲一樣地發響,同時射出一種淡藍色的火焰。在一瞬間的工夫,他看到了我們需用許多話才能說清楚的東西。 深淵裡有許多死去的年輕獵人、年輕女子、男人和女人;他們像活人似的站著;他們都是在各種不同的時候墜落下去的。他們睜著眼睛,他們的嘴唇發出微笑。在他們下面,響起了一片從沉淪了的城市的教堂裡所發出的鐘聲,教堂屋頂下跪著做禮拜的人。冰柱成了風琴的管子,激流變成了音樂。冰姑娘就坐在這一切下面的清亮而透明的地上。她向洛狄伸出手來,在他的腳上吻了一下。於是一種死的冷氣像電流似的透過他的全身——這是冰,也是火:當一個人突然接觸到這兩種東西的時候,他很難辨別出到底是哪一種。 「你是我的!我的!」他的身裡身外都有這個聲音。「當你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我吻過你,在你的嘴上吻過你。現在我又在你的腳趾和腳跟上吻你!你完全是屬我的! 於是他在這清亮的藍水底下不見了。 四周是一片沉寂。教堂的鐘聲沒有了。它最後的回音也跟暮雲的影子一齊消逝了。 「你是屬我的!」冰底下的一個聲音說。「你是屬我的!」高處的一個聲音說,太空的一個聲音說。 從這個愛情飛到那個愛情,從人間飛到天上——多麼美啊! 一根生命的線斷了;周圍發出一片哀悼的聲音。死神的一個冰吻奪去了凡人的生命。人生的前奏曲,在人生的戲劇還沒有開演以前,就已經結束了。噪音在大自然的和諧音樂中被融化了。 你能把這叫做一個悲哀的故事嗎? 可憐的巴貝德!這對她說來真是一個悲慟的時刻!那條船越浮越遠。陸地上誰也不知道這對快要結婚的戀人到這小島上來了。黃昏在逼近,雲塊在凝集,夜幕在下垂。孤零零的她,在失望中哭起來了。暴風雨在醞釀。閃電在不停地掣動,把尤拉群山,把整個的瑞士,把沙伏依州都照亮了。閃電在各方面掣動,每隔幾分鐘就引起一次霹靂聲。閃電的強光有時像正午的太陽一樣明亮,把每根葡萄梗都照耀出來;但是不一會兒,一切又變得漆黑一團。閃電以叉子、指環和波浪的形狀向湖裡射來,把周圍照得透明。轟轟的雷聲同時在四周的山上引起一片回音。岸上的人早已把船隻拖到岸邊泊好。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急忙去尋找棲身的地方。雨開始傾盆地下降。 「在這陣暴風雨中,洛狄和巴貝德在什麼地方呢?」磨坊主問。 巴貝德正合著手坐著,把頭擱在膝上。經過一陣痛苦、呼號和流淚後,她再也沒有氣力了。 「他躺在深沉的水裡,」她對自己說,「他像躺在冰河底下似的躺在水裡。」 這時她想起了洛狄說過的話:他的母親怎樣死去,他自己怎樣得救,他怎樣像一具死屍似的被人從冰河的深淵裡抱起來。 「冰姑娘又把他捉去了!」 一陣閃電像陽光似的照在白雪上。巴貝德跳起來。整個的湖這時就像一條明亮的冰河。冰姑娘站在那上面,樣子很莊嚴,身上射出一股淡藍色的光。洛狄就躺在她的腳下。 「他是我的!」她說。接著周圍又是漆黑一團和傾盆大雨。 「多殘酷啊!」巴貝德呻吟著說。「他為什麼剛剛在我們的幸福快要到來的時刻死去呢?啊,上帝啊,請您解釋一下吧! 請您開導我的心吧!我不懂得您的用意,我在您的威力和智慧之中找不出線索!」 於是上帝指點了她。一個記憶,一線慈悲的光,她頭天晚上所做的夢——這一切全都在她的心裡閃過去了。她記起了她自己所講的話,她自己和洛狄所希望得到的最好的東西。 「我真可憐!難道這是因為我心中有罪惡的種子嗎?難道我的夢就是我的未來生活的縮影嗎?難道未來生活的線索必須折斷,我才能消罪嗎?我是多麼可憐啊!」 她坐在這漆黑的夜裡,嗚咽起來。在深沉的靜寂中,她似乎聽到了洛狄的話語——他在這世界上最後所說的話語:「這世界不能再給我比這更好的東西了!」這話是在最快樂的時候講的;現在它在悲哀的心裡發出了回音。 好幾年過去了。這湖在微笑;湖岸也在微笑。葡萄樹結著累累的果實。掛著雙帆的遊艇像蝴蝶似的在平靜如鏡的水上行駛;錫雍石牢後面已經開出一條鐵路,深深地伸進倫河兩岸。每到一站,就有許多陌生人下來。他們帶著精裝的紅色《遊覽指南》,研究著哪些風景區他們可以去看看。他們參觀錫雍獄,同時看到了那個長著三棵槐樹的小島。他們在《遊覽指南》中讀到關於那對新婚夫婦的故事:這對年輕人怎樣在1856年的一個晚上劃過去,新郎怎樣失蹤,岸上的人怎樣在第二天早晨才聽到新娘的失望的呼聲。 不過這些《遊覽指南》沒有談到巴貝德在父親家裡所過的安靜生活——這當然不是指磨坊,因為那裡面已經住著別的人了。她是住在車站附近的一座美麗的房子裡。她有許多晚上常常在窗前向栗樹後邊的雪山凝望。洛狄常常就喜歡在這些山上走來走去。在黃昏的時候,她可以看到阿爾卑斯山的晚霞。太陽的女兒們就住在那裡。她們還在唱著關於旅人的歌:旋風怎樣吹掉他們的外衣,怎樣把這衣服搶走,但是卻搶走不了穿這衣服的人。 山中的雪地上閃著一絲淡紅的光。深藏著思想的每一顆心中也閃著一絲淡紅的光:「上帝對我們的安排總是最好的!」 不過上帝從來不像在夢中告訴巴貝德那樣把理由告訴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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