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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姑娘(5)


  洛狄轉過頭來,看到一個紅紅的愉快的面孔。這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人。他就是貝克斯的那個富有的磨坊主。他的粗大的身軀幾乎把苗條而美麗的巴貝德遮住了;但是她的那雙光亮而烏黑的眼睛卻在他後面窺望。這個富有的磨坊主感到非常高興,因為他的那一州出了這麼一個獲得了一切人尊敬的好射手。洛狄真算得是一個幸運的年輕人。他專程到這裡來尋找的、而來後又忘記了的那個對象,現在卻來尋找他了。

  人們在遙遠的異地遇見故鄉人的時候,他們馬上會結成朋友,彼此交談起來。洛狄憑自己的射擊在這次比賽中變成了最出色的人物,正如這磨坊主憑他的財富和好磨坊變成了家鄉貝克斯的名人一樣。他們現在彼此握著手——他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巴貝德也誠懇地握住洛狄的手。他也握著她的手,而且凝視了她一會兒,羞得她滿臉通紅。

  磨坊主談起他們到這兒來所經過的那條遙遠的道路,和所看到的一些大城市。聽他說來,這次的旅程真不短,因為他們得坐輪船、火車和馬車。

  「我倒是選了一條最短的路。」洛狄說。「我是從山上翻過來的。什麼路也沒有比這高,不過人們倒不妨試試。」

  「也不妨試試跌斷你的脖子,」磨坊主說。「看樣子,你這個人膽大如天,遲早總會把脖子跌斷的。」

  「只要你不認為自己會跌下來,你是不會跌下來的!」洛狄說。

  因為洛狄跟這富有的磨坊主是同鄉,所以磨坊主在因特爾拉根的親戚(磨坊主和巴貝德就住在他們家裡)就邀請洛狄去看他們。對洛狄說來,這樣的邀請是最理想不過的。幸運之神現在跟他在一起:她是永遠不會離開你的,只要你相信你自己和記住這句話:「上帝賜給我們硬殼果,但是他卻不替我們把它砸開。」

  洛狄在磨坊主的親戚中間坐著,好像是他們家庭的一員。大家為最好的射手乾杯;巴貝德也跟大家一起碰著杯。洛狄也回答他們的敬酒。

  黃昏時候,大家在老胡桃樹下,在那些漂亮旅館面前的清潔路上散著步。這兒人很多,略有些擁擠。所以洛狄不得不把自己的手臂伸給巴貝德扶著。他說他非常高興在這裡碰到從華德州來的人,因為華德州和瓦利斯州是兩個非常好的鄰州。他那麼誠懇地表示出他的愉快,以致巴貝德也情不自禁地把他的手捏了一下。他們在一起散著步,差不多像一對老朋友一樣;她這個嬌小美麗的人兒,談起話來倒很有風趣。她指出:外國來的一些女客們的服裝和舉止是多麼荒唐和可笑;洛狄對這些話非常感興趣。當然她並不是在譏笑她們,因為她們可能是大家閨秀。的確,巴貝德知道得很清楚,她的甜蜜可愛的乾媽就是一個有身份的英國女子。18年以前,當巴貝德受洗禮的時候,這位太太就住在貝克斯。她那時就給了巴貝德一個很貴重的胸針——巴貝德現在還戴著它。乾媽曾經來過兩次信;巴貝德今年還希望在因特爾拉根遇見她和她的女兒呢。「這幾個女兒都是老小姐,快30歲了,」巴貝德說。——當然,她自己還不過18歲。

  她那張甜蜜的小嘴一忽兒也不停。巴貝德所講的每件事情在洛狄聽起來都顯得非常重要。他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也都講了出來:他到貝克斯來過多少次,他對於磨坊知道得多麼清楚,他怎樣常常看見巴貝德(她當然沒有注意到他),他最近怎樣到磨坊去過一次,他的心那時怎樣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情感,她和她的父親怎樣都不在家——都走得很遠,但是遠得還不足以使他無法爬過橫在路上的高山。

  是的,他講了這些話,而且還講了許多其他的事情。

  他說,他多麼喜歡她——而且他到這兒來完全是為了她,並不是為了射擊比賽。

  巴貝德一句話也不說;他似乎把自己的秘密對她講得太多了。

  他們繼續向前走。太陽落到高大的石壁後面去了。少女峰被附近山上的黑森林環繞著,顯得分外地燦爛和華麗。許多人都站下來靜靜地凝望。洛狄和巴貝德也對這雄偉的景色凝望。

  「什麼地方也沒有這兒美!」巴貝德說。

  「世上再也找不出像這樣的地方!」洛狄說,同時望著巴貝德。

  「明天我得回家去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到貝克斯來看我們吧!」巴貝德低聲說。「你來看我們,我的父親一定非常高興。」

  5.在回家的路上

  啊,第二天他在高山上向回家的路上走的時候,他背的東西真不少!是的,他有三個銀盃,兩支漂亮的獵槍和一個銀咖啡壺——當他自己有了家的時候,這個咖啡壺當然是有用的。但是這還不能算是最重的東西。他還得背一件更重、更沉的東西——也可以說是這東西把他從高山上背回家來的。

  天氣很不好,陰沉沉的,下著雨。雲塊像喪布似的覆在山頂上,把那些閃亮的山峰都蓋住了。斧子最後的伐木聲在森林中發出迴響。粗大的樹幹朝山下滾來。從高處望,這些樹幹好像火柴棒,但它們是可以做大船的桅杆的。路西尼河在唱著單調的歌,風在呼呼地吹,雲塊在移動。

  這時洛狄身旁忽然有一個年輕姑娘和他並肩走。他一直沒注意,只有當她貼得這樣近的時候,他才看到她。她也想走過這座山。她的眼裡含有一種特殊的魔力,使你不得不看它們;而這對眼睛是那麼亮,那麼深——簡直沒有底。

  「你有愛人沒有?」洛狄說,因為他的心裡現在充滿了愛的感覺。

  「沒有!」這姑娘回答說,同時大笑起來。但是她說的似乎不是真話。「我們不要走彎路吧!」她繼續說。「我們可以更往左一點。這樣,路就可以近些!」

  「對!而且還很容易掉到冰罅裡去呢!」洛狄說。「你並不太熟悉這條路,但是你卻想當一個嚮導!」

  「我熟悉這條路!」她說,「而且我的思想也很集中。你老在留神下邊的冰罅,但是在這兒你應該留神冰姑娘才對。據說她對人類很不客氣。」

  「我並不怕她,」洛狄說。「在我小時候她就得放過我。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她更捉不住我了。」

  天變得更黑了。雨在下著,雪也飛來了,閃著白光,晃人眼睛。

  「把手伸給我吧,我可以拉著你爬!」姑娘說,同時用她冰冷的手指摸了他一下。

  「你拉著我?」洛狄說,「我並不需要一個女子幫助我爬山!」

  於是他就大踏步從她身邊走開。雪積在他的身上,像一件外衣。風在呼嘯著。他聽見這姑娘在他後面笑著唱著,她的笑聲和歌聲引起一種奇怪的回聲。他相信這一定是為冰姑娘服務的一個妖怪。他小時曾在這些山上旅行過。他在這兒宿夜的時候,他就聽到過這類的事情。

  雪下得小了。他下面是一片雲霧。他回頭望望,什麼人也看不見。但是他仍然聽到笑聲和歌聲——這可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

  洛狄到達了這山的最高部分;路開始從這兒伸向下邊的倫河流域。他向夏莫尼望去;在一片藍天上面,他看到兩顆亮晶晶的星星。於是他想起了巴貝德,想起了他自己和自己的幸運。這些思想使他感到溫暖。

  6.拜訪磨坊

  「你帶了這麼多的好東西回來!」他的年老的嬸母說。她的奇怪的鷹眼睛射出光芒;她以一種奇怪的痙攣動作前後搖著她那滿是皺紋的瘦頸,而且搖得比平時還要快。「洛狄,你正在走運!我的親愛的孩子,我得吻你一下!」

  洛狄讓她吻了一下,但是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只不過是勉強接受這種家庭的小小溫情。

  「你長得多麼漂亮啊,洛狄!」這老太婆說。

  「不要叫我胡思亂想吧,」洛狄回答說,大笑了一聲。他喜歡聽這類的話。

  「我再說一次,」她說,「你在走運!」

  「對,我想你是對的!」他說,同時想起了巴貝德。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到那深溪裡去一趟。

  「他們現在一定已經到家了,」他對自己說。「照他們應該到家的日子算來,已經過了兩天了。我得到貝克斯去一趟!」

  洛狄於是到貝克斯去;磨坊裡的人都回來了。大家都歡迎他:住在因特爾拉根的人也托人向他致意。巴貝德沒有講很多話。她現在變得很沉默,但是她的眼睛在講話——對洛狄說來,這已經很夠了。磨坊主素來多話,而且喜歡以他自己的想法和風趣話使別人發笑;但是這次他似乎只願意聽洛狄講自己的打獵故事:羚羊獵人在高山上有不可避免的危險和困難,他們怎樣得在石崖上的不牢的「雪簷」上爬(這些雪簷是冰雪和寒氣凍在石壁上的),他們怎樣得走過橫跨深淵的雪橋。

  洛狄一談起獵人的生活、羚羊的狡猾和它的驚人的跳躍、狂暴的「浮恩」和來勢洶洶的雪崩,他的臉上就顯得格外好看,他的眼睛就射出光芒。他注意到他每講一個新的故事,磨坊主對他的興趣就增加一分。使這老頭子特別感到興趣的是這年輕獵人所講的一個關於兀鷹和巨鷹的故事。

  離這兒不遠,在瓦利斯州,有一個鷹窠很巧妙地建築在一個懸崖下面。窠裡有一隻小鷹;要捉住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幾天以前有一個英國人曾經答應過,假如洛狄能把那只雛鷹活捉下來,他可以給他一大把金幣。

  「但是什麼東西都有一個限度呀,」洛狄說。「那只雛鷹是沒有辦法捉到的;除非你是個瘋子,你才敢去試試。」

  他們不停地喝酒,不停地聊天;洛狄覺得夜太短了。這是他第一次拜訪磨坊。他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夜半了。

  燈光還在窗子裡和綠樹枝間亮了一會兒。客廳的貓從天窗裡爬出來,與沿著排水管走來的廚房的貓相會。

  「磨坊裡有什麼消息沒有?」客廳的貓問。「屋子裡有人秘密地訂了婚,而父親卻一點也不知道。洛狄和巴貝德整晚在桌子底下彼此踩著腳爪。他們甚至還有兩次踩到我的腳爪上,但是我卻沒有叫,為的是怕引起別人注意!」

  「要是我,我可要叫的!」廚房的貓說。

  「廚房裡的事情不能與客廳裡的事情相提並論,」客廳的貓說。「不過我倒很想知道,假如磨坊主聽到他們訂了婚,他會有些什麼意見!」

  的確,磨坊主會有什麼意見呢?這也是洛狄想要知道的事情。不過叫他老等著,他可辦不到。因此,沒有過多少天,當公共馬車在瓦利斯州和華德州之間的倫河橋上走過的時候,車裡就坐著一個旅客——洛狄。他像平時一樣,心情非常好;他愉快地相信,這天晚上他一定會得到「同意」的答覆。

  黃昏時候,公共馬車又在往回走。洛狄也坐在裡面往回走。不過客廳的貓卻帶著一個消息跑進磨坊。

  「你這個待在廚房裡的傢伙,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磨坊主現在什麼都知道了。事情完了!洛狄天黑時到這兒來過。他和巴貝德在磨坊主的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小聲小氣地講了一大堆話。我躺在他們的腳下,但是他們沒有理睬我,連想都沒有想到我。

  「『我要當面對你父親講!』洛狄說。『這是最可靠的辦法。』

  「『要不要我跟你一塊去?』巴貝德說,『替你打打氣!』

  「『我有足夠的勇氣,』洛狄說,『但是有你在場,不管他高興不高興,他總得客氣些。』

  「於是他們就進去了。洛狄踩了我的尾巴,踩得真夠厲害!洛狄這個人真笨。我叫了一聲,不過他和巴貝德全沒有理我。

  他們把門推開,兩個人一齊進去,我當然走在他們前面。我馬上跳到椅背上,因為我怕洛狄會踢我。哪曉得磨坊主這次倒踢起人來。他踢得才凶呢!把他一腳踢出門外,一直踢到山上的羚羊那裡去了。現在洛狄可以瞄準羚羊,但可不能瞄準我們的小巴貝德了。」

  「不過他們究竟說了什麼呀?」廚房的貓問。

  「什麼嗎?人們在求婚時說的那套話,他們全說了。比如:『我愛她,她愛我。如果桶裡的牛奶夠一個人吃,當然也可以夠兩個人吃的!』

  「『但是她的地位比你高得多,』磨坊主說。『她坐在一堆金沙上——你知道得很清楚。你攀不上呀!』

  「『只要一個人有志氣,世上沒有什麼攀不上的東西!』洛狄說,因為他是一個直爽的人。

  「『你昨天還說過,那個鷹窠你就爬不上。巴貝德比鷹窠還要高呢。』

  「『這兩件東西我都要拿下來!』洛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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