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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姑娘(2)


  「捉住他嗎?」昏迷之神說,「我可捉不住他!那只可惡的貓已經教給他一套本領了!他這個人間的孩子已經學會一種特別的本領,我沒有辦法控制他。當他抓住一根樹枝懸在深淵上的時候,我簡直沒有辦法捉住這個小鬼。我多麼想搔搔他的腳掌,使他在空中翻幾個筋斗啊!」

  「你就想法這樣做吧,」冰姑娘說。「你不做我就去做!我去做!我去做!」

  「不成!不成!」她聽到一個聲音,這聲音好像是教堂的鐘聲在山裡發出的一個回音。然而這是一支歌,一種低語,一個和諧的合唱。它是大自然中別的神靈發出來的——它是太陽的那些溫和、慈愛、善良的女兒發出來的。她們在黃昏時候化成一個花環,繞著山頂飛;她們張開玫瑰色的翅膀,在太陽下落的時候,這些翅膀就越變越紅,使得那些高大的阿爾卑斯山看上去像在燃燒一般。人們把這景象叫做「阿爾卑斯山之火」。太陽落下以後,她們就回到雪白的山峰上躺下睡去。直到太陽再升起的時候,她們才又露出面來。她們特別喜歡花、蝴蝶和人類,而在人類之中她們最喜歡洛狄。

  「你捉不住他!你佔有不了他!」她們說。

  「比他更強大和結實的人我都捉到過!」冰姑娘說。

  於是太陽的女兒們唱了一曲旅人之歌。歌的內容是:旅人的帽子被一陣旋風瘋狂地吹走了。

  「風只能把人的身外之物吹走,但不能把人的身體吹走。你——暴力的孩子——能夠捉住他,但是你保留不住他。人比你還要強大,甚至比我們還要神聖!他能爬得比我們的母親——太陽——還要高!他有一種神咒可以制服風和水,叫風和水為他服務,受他支配。你只能使他失去那種拖累著他的沉重的壓力,結果他反而會飛得更高。」

  這就是那個鐘聲似的合唱所發出的美麗的聲音。

  每天早晨,陽光射進外祖父房裡唯一的一個小窗子,照在這個安靜的孩子身上。太陽的女兒們吻著他:她們想要把冰河的公主印在他臉上的那個冰吻用暖氣融化掉,使它消失。這個吻是他躺在那個在冰罅裡死去的母親的懷裡時得到的。而他的復活也真是一個奇跡。

  原文是:「Viogi!Iogvi!」這是模仿燕子的聲音,但照字面譯是「我們和你們!你們和我們!」的意思。

  2.走向新的家

  洛狄現在八歲了。他的叔父住在倫河區高山的另一邊。他想把這孩子接回去,讓他受點教育,以便將來能夠自立。外祖父覺得這樣做很有道理,所以就讓這孩子回去了。

  洛狄現在要告別了。除了外祖父外,他還得跟許多別的人辭行。他最先跟老狗阿約拉辭行。

  「你的父親是一個趕郵車的,而我是一隻郵車狗,」阿約拉說。「我們總是一道來回地旅行;所以我認識山那邊的一些狗和山那邊的一些人。我不習慣於多講話,不過以後我們彼此談話的機會既然不多,我倒可以比平時多講幾句。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它在我心裡藏了很久,我也想了很久。我不大懂得它的意義,你也一定不會懂得,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我只懂得這一點:無論就狗來說,或就人來說,世界上的好東西都分配得不太平均。不是所有的狗生下來就有福氣躺在人膝上或是吃牛奶的。我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福氣。不過我看見過一隻哈叭狗,他居然坐在一部郵車裡,占著一個人的位置。他的女主人——也可以說他是她的主人吧——帶著一個奶瓶給他餵奶。她還給他糖果吃,但是他卻不喜歡吃,只是把鼻子嗅了幾下,結果她自己把糖果吃掉了。我那時正跟著郵車在泥巴裡跑,餓得簡直沒有辦法。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實在太不公平——但是不公平的事情卻多著呢!我希望你也能坐在人的膝上,在馬車裡旅行一下。可是一個人卻不是想什麼就能做什麼的。我從來就沒有做到過,不管我叫也好,嗥也好。」

  這就是阿約拉講的話。洛狄緊緊地擁抱著它的頸,吻它的潮濕的鼻子。然後他又把貓抱進懷裡,可是貓卻想要掙脫開去,並且說:「你比我強壯得多,所以我也不想用爪子抓你!爬上山去吧——我已經教給你怎樣爬了。你只要記住你跌不下來,那麼你就會抓得很牢了!」

  貓說完這話就跑開了,因為它不希望洛狄看見它的眼裡露著多麼難過的神情。

  母雞在地板上走來走去,有一隻已經沒有尾巴了,因為有一位想成為獵人的旅行家以為她是一隻野雞,一槍把她的尾巴打掉了。

  「洛狄又要翻山越嶺了。」一隻母雞說。

  「他真是個忙人,」另一隻說,「我不願意跟他說再見。」

  說著她們就走開了。

  他還要跟山羊告別。它們都叫道:「咩!咩!咩!」這叫聲使他聽了真難過。

  住在附近的兩個勇敢的嚮導也要翻山到介密山峽的另一邊去。洛狄跟著他們一道去,而且是步行去的。對他這樣的一個小傢伙說來,這段路程是夠辛苦的。不過洛狄是一個強壯的孩子,他從來就不怕困難。

  燕子陪伴著他們飛了一程。它們唱:「我們和你們!你們和我們!」這條路要經過洶湧的路西尼河。這河從格林達瓦爾得冰河的黑坑裡流出來,分散成許多小溪。倒下的樹幹和石堆橫在河上搭成了橋。不久,他們走過赤楊森林,要開始爬山了。冰河在這山的近旁流過去。他們一會兒繞著冰塊走,一會兒立在冰塊上橫渡冰河。洛狄有時爬,有時走。他的眼睛射出愉快的光芒。他穿著有釘的爬山靴,使勁地在地上踩著,好像他每走一步都要留下一個痕跡似的。山洪把黑土沖到冰河上,給冰河蒙上了一層黑色;但是深綠色的、玻璃似的冰塊仍然隱隱地顯露出來。這群旅人還得繞過許多由巨大的冰塊圍成的水池。偶爾間,他們走過一塊懸在冰穀邊緣的巨石。

  有時這石會滾下去,在冰穀的深淵裡發出一個空洞的回音。

  他們就這樣不停地向上爬。冰河也往上伸展,像一條夾在崖石之間的、由冰塊形成的茫茫大江。一時間洛狄想起了他以前聽說過的一件事:他曾和他的母親一起在這樣一個陰森的深淵裡躺過;但是這種回憶不久就從他心裡消逝了。他覺得這件事跟他所聽到過的許多其他的故事並沒有什麼兩樣。兩位嚮導偶爾也覺得這樣的路對這小傢伙未免太吃力了,因此就伸出手去拉他一把。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累,他站在光滑的冰上,站得像羚羊那麼穩。

  現在他們爬上了石山。他們在光溜的石塊中間走著。不一會兒他們又走進低矮的松樹林,然後又踏上綠色的草地。這旅程永遠是那麼變幻無窮,那麼新奇莫測。積雪的高山在他們的周圍屹立著。孩子們把它們叫做「少女峰」、「僧人峰」和「雞蛋峰」;因此洛狄也就這樣叫它們。洛狄從來沒有爬得這樣高,也從來沒有走過這樣茫茫的雪海:海上是一片沒有波動的雪浪,風不時從雪浪中吹走一些雪片,好像吹走海浪上的泡沫一樣。冰河「手挽著手」,一個緊接著一個。每條冰河是冰姑娘的一座玻璃宮。她的權力,意志,就是:捉住和埋葬掉她的犧牲者。

  太陽溫暖地照著;雪反射出耀眼的光來,好像鋪著一層淡藍色的、晶亮的鑽石。雪上躺著無數昆蟲——特別是蝴蝶和蜜蜂——的屍體。這些昆蟲飛得太高了,也可能是風把它們吹得那樣高,使得它們非凍死不可。

  風雨峰上密集著一堆烏雲,像一大捆又細又黑的羊毛那樣懸掛在那裡。雲堆裡充滿了「浮恩」,它只要一爆發,馬上就會變成風暴。高山上的露宿,第二天的繼續旅行,從深淵裡迸發的、永無休止的穿鑿巨石的流水——這整個的旅程在洛狄的心中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在雪海的另一邊有一座荒涼的石屋;這石屋可以供他們休息和宿夜。屋裡有木炭和杉樹枝。他們立刻燒起一堆火來,還拼湊起舒服的床席。這隊旅人於是圍著火坐下,抽著煙,喝著他們親手煮的、既溫暖而又富有刺激性的湯。洛狄也吃完了自己的一份晚餐。大家於是談起住在阿爾卑斯山區裡的神怪和盤踞在深湖裡的怪蟒;他們還談到幽靈怎樣把睡著的人劫走,飛到那個奇妙的水上都市威尼斯去;野牧羊人怎樣趕著黑色的羊群走過草地——雖然誰也看不見他,但是羊群的鈴聲和可怕的羊叫聲卻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洛狄聚精會神地聽著這些故事,但是他一點也不害怕,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害怕。他聽這些故事的時候,似乎也聽到了那種可怖的、空洞的羊叫聲。是的,這聲音越來越清楚了,大家都能聽見。這時他們就中止談話,注意地傾聽,而且還告訴洛狄不要睡著。

  這就是「浮恩」——從山上吹到山谷裡來的暴風;它能像折斷脆弱的蘆葦一樣把樹木折斷,它能把河這邊的木屋子吹到河的那一邊去,好像我們移動棋盤上的棋子一樣。

  一個鐘頭以後,他們才告訴洛狄說,現在沒有什麼事了,可以睡覺了。這段長途旅行已經使他困乏;他一聽到他們的話就睡著了。

  第二天大清早,他們又動身了。太陽為著洛狄照在新的山上,新的冰河上和新的雪地上。他們現在走進了瓦利斯州的境界,到達了從格林達瓦爾得就可以望見的山峰的另一邊。但是他們離開新的家還很遠。他們面前現在出現了新的深淵、新的山谷、新的樹林和山路、還有新的房子和許多人。但是這是些什麼人呢?他們都是畸形的人;他們又腫又黃的面孔顯得難看可憎;他們的頸上懸著像袋子一樣的又醜又重的肉球。他們是白癡病患者。他們沒精打采地走來走去,睜著一對大眼睛呆呆地望著旁邊過往的人。女人的樣子尤其難看。難道他的新的家裡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這是阿爾卑斯山上的一種颶風(Fohn),一般是在冬天才有。

  白癡病(Cretinere)是阿爾卑斯山中一種普通的疾病。患者發育不良。常帶有畸形的甲狀腺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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