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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奧威爾在達拉哥那省待了近3天。他在慢慢恢復元氣,有一天,他獨自一人竟然走到海濱。這裡生活井然如舊,奧威爾突發奇想,真希望看見有人溺水,「但這麼淺不冷不熱的海水不會發生這種事」。終於有醫生為他檢查了。醫生告訴他,他永遠不會恢復嗓音了,因為他的喉嚨已經「碎」了。子彈差一點點就擊中他的頸動脈,他撿了一條命。後來經過確證,他右臂疼痛是因為子彈的外殼末端穿過他頸後的神經束。比較切實的想法是進一步轉院。5月29日,艾琳和考普把他接到了巴塞羅那郊區的莫林療養院。這是一家由統一工黨經營管理的醫院。第二天,他的嗓音有些改善,以前相隔幾英尺別人就聽不見了;他的胃口也比以前好。在醫院裡,他還碰到了其他幾個英國人,其中有亞瑟·克林頓、斯特拉福德·考特曼。他們因為有患結核病的跡象,被從前線送了回來。

  奧威爾不會再參加戰爭了。6月1日他接受了巴塞羅那大學格勞教授的全面檢查。診斷的結果是「喉右側擴張神經粘膜破損而導致喉嚨不完全癱瘓」。子彈是從氣管和頸動脈之間穿過的。推薦的治療方法是電療,由該市總醫院巴拉奎爾醫生負責。巴拉奎爾醫生擅長于神經干擾的電療。考普一向非常關注奧威爾的情緒變化。他給艾琳的哥哥寫了一份關於奧威爾身體狀況的報告。其後,從6月初,艾琳就例行同從郊區歸來進行電療的奧威爾一起住在大陸旅館。那時,他已決心返回英國。他的身體還很虛弱,但為了獲得那份證明他履行職責的正式公文,他必須到前線附近的一家醫院去向醫療理事會陳述,然後再返回到西塔莫,在統一工黨總部為公文蓋章。奧威爾寫給西裡爾·康諾利的信中還談起自己希望早一點同他見面。「如果我能拿到正式公文的活,那我應該在約兩個星期後回家。」他心力交瘁,聲音嘶啞,疼痛難忍。他急於想同他人分享他的西班牙種種經歷:「我目睹了諸多令我愉快的事情,最終我真的對社會主義充滿信心。我以前從未如此。」幾天後艾琳寫給勞倫斯·奧桑尼斯一封信,說奧威爾身體好轉,聲音逐漸恢復,胳膊有了更多的知覺,但他心情十分憂鬱沉悶。艾琳瞭解丈夫的心理,覺得也不是件壞事。

  當時已近6月中旬。距奧威爾上次離開巴塞羅那已近一個月了,但那裡的政治硝煙卻仍未平息,依舊危機四伏。許多傑出的統一工党成員,包括著名礦工領導人的孫子鮑勃·西米雷,仍關在大牢中。鮑勃·西米雷是一個呼風喚雨式感召力強的人。國外人士則以「潛逃者」的身份遭到逮捕。突擊隊巡邏在大街小巷,滿城的人都對巷戰會捲土重來懷有恐懼感。政局越來越不安寧。5月中旬共產黨人曾發動過一場內閣危機。卡鮑雷羅總理辭職,由尼格林接任。尼格林領導的是一個肅清左翼分子的政府。無政府主義分子沒有加入其中。革命在倒退:蘇聯的影響在與日俱增。事情突然發生變化,充滿了不祥之兆,這一切似乎是蓄謀已久的。奧爾夫是西班牙蘇維埃內務部秘密警察的負責人。早在1936年12月,他就信誓旦旦向莫斯科總部保證「清除由托洛茨基分子組成的統一工黨容易得很。」奧威爾很清楚巴塞羅那傳播的流言蜚語,但他仍要完成個人任務。考普因為要尋求工程部的一個特殊職位,要去巴倫西亞。奧威爾先去看望了他,之後就動身前往西塔莫。在那裡,槍戰仍在進行,後備部隊隨時待命。奧威爾晚上睡覺躺在地上,把一個子彈盒當作枕頭。以後的幾天裡,為了那張公文,他不停地穿行於一家又一家醫院,疲憊不堪。終於在蒙佐醫院有了著落。一個樂呵呵的醫生在證書上簽了名,以證明他再也無法講話。奧威爾等候檢查,耳邊不時傳來外科室裡因未上麻醉而痛苦萬分的病人的尖叫聲。當走進房間時,他看見椅子橫七豎八,地面上滿是血跡、尿漬。

  不管怎樣,他畢竟拿到了第29師蓋了章的公文,還有一份上面寫著「殘疾」二字的醫學證明。現在他可以自由自在返回英國了。沉浸在這重新獲得的自由的喜悅中,奧威爾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好好「看看西班牙了」。因此,整整一天,他都徜徉在當地的手工藝及藝術品之中。這自然很好地表現出奧威爾內在敏銳的觀察力。比如,他饒有興趣觀察著手工藝人製作羊皮瓶。他發現工藝完成時,羊毛竟附在瓶的內側。當人從瓶內取水喝時,水其實都經過了羊毛過濾。奧威爾突然感到自己遠離鼠類猖獗的戰壕,遍地的汙物,眼前呈現的是這番情景:白皚皚的山嶺,穆爾人輝煌的宮殿,醉人的檸檬種植園,披著黑面紗的少女。這種心情一直停留在他的心中,甚至在他返回大陸旅館途中在一家餐館就餐時,也未消失。一個慈善的上了年紀的侍者問他:喜歡西班牙嘛?還會回來嗎?噢,喜歡,我還會回來的。他答應著,儘管他的聲音嘶啞不清。

  但是,到處還是流言蜚語。6月5日下午,停戰消息幽靈般冒出來,人們紛紛奔出家門購物。但是迎來的卻是炮火的複燃。奧威爾又返回館頂守衛在那裡。一群避難的人擁在大陸旅館裡。那裡彌漫著疑慮不定的可怕氣氛。那位可疑的蘇聯間諜堵住來自國外的難民,胡說這一切是無政府主義者的陰謀。奧威爾鄙視地望著他,心想:如果他也算是一名新聞記者的話,「他可是我頭次見到的謊話連篇的記者」。那天晚上,供應給大陸旅館這些前簇後擁來自異國他鄉的房客的主餐,是每人僅僅一份沙丁魚。只有橘子大量供應。而這橘子是由被迫停滯在此的法國卡車司機拿出來的。奧威爾在館頂又熬了一夜,但第二天,即星期五,騷亂看來最終要畫上句號了。政府廣播時而勸誘,時而威逼,催促人人待在家裡,不要出門,還警告人們到一定時間,若發現有攜帶武器的,必遭逮捕。路障的數量不斷減少,電車開始恢復運營。無政府主義者插上的黑旗也從電話局的上面取下了。傍晚將末,巴倫西亞政府軍出現在街頭。這支軍隊是共和軍的驕傲,是一支頂呱呱的突擊隊。由於禁止攜帶武器,奧威爾他們必須把用於監視街道防衛天文館的六支步槍,歸還到統一工黨的所在地,而且,這一切必須在摩卡咖啡館裡的治安警備隊的眾目睽睽之下進行。不過最後,奧威爾和一個西班牙的小夥子把槍藏在衣服裡,偷偷地帶了出來。奧威爾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長長的毛瑟槍槍管放入了34英寸長的褲腿中,總算沒被人發現。第二天,突擊隊員的身影到處可見。他們「行走在大街上宛如征服者一般」。

  這種情況簡直太奇怪。奧威爾後來承認,事情發生得如此迅速,就好像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從外表來看,城市似乎恢復了正常,但緊張氛圍卻又時時襲來。首先,舊的問題尚未解決。不管巴塞羅那戰鬥的最終目標是什麼,總之,它使得巴倫西亞政府得以統治加泰羅尼亞。這種狀況在1936年的秋天的革命的氛圍中多少是不大可能的。工人組織起來的民兵要解散,成員要分到國民軍隊中。統一工黨被宣佈為隱藏的法西斯:報刊上有一張卡通圖片,帶著一張面具,面具上掛著鐵錘及鐮刀,而其下竟是一個法西斯的徽印。儘管政府發出一個接一個的聲明,但氣氛仍處在未知迷茫之中。人們都竭力地弄清楚這些法令於公共利益及自己利益到底意味著什麼。在這片土地上,政策隨時在變化著,生活的軌跡也在變化著。一個來自共產黨的朋友詢問他是否想要轉到國際分隊,奧威爾甚感驚奇。他疑惑地問道,政府的條文法令不是已經判定他是法西斯分子了嗎?這位共產黨人對奧威爾解釋說,你只是服從命令的,又不是發號施令的。以後的幾周,巴塞羅那及其他各處,無論如何防禦也都無濟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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