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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緒低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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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冷嘲熱諷。在這個鐵石心腸的世界上,我根本不會去嘲笑任何有助於使我們心腸變軟的事情。儘管我們男人已經夠冷漠,夠平庸了,我們還是不願讓女人也變成這個樣子。不,不,親愛的女士們,你們還是像從前一樣總是傷感,總是軟心腸吧——做我們粗硬乾燥的麵包上令人快慰的黃油吧。況且,傷感之于女人猶如玩笑之于我們男人。女人並不喜歡我們的幽默,如果再剝奪她們的悲傷,那就不公平了。誰說女人的娛樂方式和我們男人不同?如果說,捧腹大笑,笑得滿臉通紅,咧開的嘴巴發出一連串裂人耳鼓的尖叫是一種幸福;一隻纖纖素手托起一張沉思的臉,一對溫柔的眼睛淚水模糊,通過時光這條幽暗的林蔭道去回首往事也是幸福。那麼,誰會說後者不比前者更富於理智呢? 我愉快地目睹懊悔女神像密友一樣與人們相伴——這是由於我知道鹹味已被從淚水中清洗出去,在悲哀女神尚未把蒼白的雙唇緊貼在我們的嘴唇上以前,我們已經拔掉了她秀美面龐上的刺。當我們能夠回首曾一度使我們昏厥的痛苦時,時間已經癒合了我們的傷口,此時我們心中已經沒有苦澀與絕望了。當我們過去的麻煩只引起我們快樂與憐憫參半的感情時,我們心頭的負擔已經不再沉重了。我們讀到那位平素一副騎士心腸的紐可漠上校臨終前回答大鐘的轟鳴時說「adsum」(拉丁語:我在這裡),就會產生這樣感受①。我們讀到湯姆和麥姬·塔列維爾穿過他們之間的濃霧,緊握雙手,緊緊擁抱著,走進弗洛斯河那吞噬一切的河水中時,也是這種感受②。 ①見狄更斯小說《紐可謨上校》最後一章。 ②這是英國女作家喬治·愛略特小說《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最後一章的情節。 提到可憐的湯姆和麥姬·塔列維爾,我想到了喬治·愛略特關於這個感傷主題的一句話,她曾在什麼地方說到過「一個夏日傍晚的悲哀」。此言真切驚人,她筆下寫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誰不曾留連夕陽悲哀的迷人景象?那一刻的世界屬憂鬱女神。她是一位沉思的、眼睛深陷的少女,她不喜歡白晝的光芒。只是到了「夜色更濃,烏鴉的翅膀在岩石密佈的樹林上扇動」的時刻,她才悄然走出自己的洞穴。她的宮殿就在昏暗的土地上,她正是在那裡和我們謀面。她站在陰影幢幢的大門邊,拉起我們的手,陪伴我們穿過她那方神秘的領地。我們看不見任何形狀,只依稀聽見她翅膀的窸窣聲。 即使在那座令人勞苦不堪,充滿痛苦呻吟的城裡,她的靈魂也來到我們身邊,每條昏暗沉悶的長街上都有她朦朧的身影。黑沉沉的河流在黑沉沉的拱橋下面流淌,宛若鬼魂,悄然無聲。在它泥濘的波浪底下,仿佛隱藏著一些深邃的奧秘。 在這塊寂靜的國土裡,樹林和灌木叢幾乎消失在黑暗中,在漸漸濃厚的夜色裡顫動搖曳,蝙蝠的翅膀撲在我們的臉上,田野那邊傳來長腳秧雞可怕的叫聲,此時此刻,憂鬱的符咒就更深地沉入了我們的心田。在這樣的時刻裡,我們身邊似有一個無形的臨終之床。在橡樹的搖曳聲裡,我們聽見正在消逝的白晝發出的歎息。 這裡籠罩著莊嚴的悲哀,深深的寧靜包圍著我們。從它的角度上看,我們對工作日的焦慮越來越顯得瑣屑卑微了,還有麵包和奶酪——哦,甚至就連親吻——也似乎並不是唯一值得去擠命爭取的東西了。站在漸漸變暗的天穹下的寂靜裡,我們的思想雖然難以言喻,而只是湧上心頭,但是我們仍然感到我們比自己毫無意義的生命更加偉大。這世界四周懸掛著落滿塵埃的簾幕,它已不再是個散發著臭氣的作坊,而成為一座堂皇的廟宇。人們在這個廟宇中祭祀,在它的昏暗裡,人們求索的雙手有時會觸摸到上帝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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