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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斯奇——一個絕對的好朋友

  小時候,我不瞭解為什麼我只應為人類祈禱。當我媽媽吻我道晚安時,我已習慣于增加一個靜靜的祈求,為所有的生物祈禱。

  ——亞伯特·史懷哲

  我第一次看到它時,它正坐在幾隻又跳又叫來吸引我注意的狗之中。它靜靜坐著,用它棕色的大眼睛盯著我,我們之間似乎有一種默契。它的眼睛是它最好的特徵。它身體的其他部分卻像被人從很多隻狗身上取下來滑稽地拼湊上去的。短腿德國獵犬的頭,大麥町的斑點,看來像威爾斯臘腸狗的腿、尾巴或者是……?什麼都有的它,看來很奇怪……它是我看過的最醜的狗!

  我叫它斯奇·蘇·蕭。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它大概是3到4個月大,但看起來卻有十四五歲。當它6個月大時,人們會說:「孩子,這只狗多大?它看來跟著你很久了。」當我回答它6個月大時,無法避免地會引致一陣冗長的沉默,有時就這樣結束了談話。它從不是那種當我在沙灘上遇到、或想遇到的朋友時會引起話題的狗,只有一些老太太會對它發慈悲心。

  但它很可愛,有愛心也很聰明,正是一個可以幫助我在失戀時忘掉痛苦記憶的好夥伴。它喜歡睡在我的腳上……不,不是在床腳邊,就是在我的腳上。每晚我翻身時總會感覺到它小小圓圓滾滾的身體。我感到我的腿好像被壓在鐵砧下頭。最後我們達成個協議:它睡在我腳上,我嘗試不要在床上多翻身。

  我認識第一個丈夫時,斯奇在我身旁。他很高興我和他一樣都有條狗。他的家人也不歡迎他的狗,因為家中已經沒有任何完整的家具——完全被他的狗破壞殆盡。我的朋友非常開心,他以為把他的狗留在我的狗旁邊,狗就會有事故,而不會天天啃家具。沒錯,他的狗使我的狗懷孕了。

  那時我和斯奇剛從海邊散步回來,雖然在我看來斯奇的外表並無長進,但對於3裡之內的公狗來說,它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它翹起尾巴,高抬著頭,好像狗展裡的公主。公狗從籬笆後頭,一路跟著我們,咆哮呢喃,好像快要死掉一樣。我馬上聯想到——一定是它發情期到了。我朋友的狗只有8個月大,所以我錯以為讓它們單獨相處很安全,我還去打了電話和動物醫院約定了斯奇的「相親」日期。

  當我返回來時,斯奇和我朋友的狗已經在我的客廳裡黏在一起!噢,真是太可怕了。我除了吃驚地坐在那兒等著事情發生外還能做什麼?我只能等候。它們開始喘息,斯奇看來無精打采,他的狗也疲憊不堪。我打電話叫他來,讓狗兒分開並把他的狗帶走。我等了一會兒之後,實在無法忍受,就到外頭花園裡打雜去了。當我的朋友在工作後帶走他的狗時,這兩隻狗正在客廳地毯上打盹。它們看來如此天真無邪,讓我以為一切只是我的想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斯奇有了懷孕的徵兆。它本來就圓圓滾滾的身體在從狗門中擠進擠出時像一隻小型的飛船。它對散步和跑步都興趣索然,但已慣於以滾來滾去、搖搖擺擺的走路方式把大腹便便的自己從一個房間弄向另一個房間。該感謝的是此時它不再堅持睡在我的腿上。它已經沒法爬上床,所以我在床底下做了一個窩,我認為它該每天做運動維持身材,所以每天下午我還是繼續帶它到海灘散步。只要我們到了沙灘,它一定趾高氣揚地抬頭四顧並翹起尾巴,在岸邊走來走去。我想它肚子裡的小狗一定東滾西滾,為這樣的動盪而作嘔。

  在幫斯奇助產前我從沒有類似的經驗。它在某個淩晨用嘴把我的被單咬到它的窩那邊來叫醒我。這時我已能機靈地應付它的每一項要求,在它努力生出第一個寶寶時我即隨侍在側。它看來像被塞在一個密閉袋子裡。斯奇開始咬那個袋子。我真希望它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因為我根本不知道。

  看哪……真的是只小狗,滑滑的、黏黏的。斯奇把小狗舔乾淨,躺下來睡回籠覺,我也回到床上。

  20分鐘之後,我又發現棉被又被拖走了——另一隻小狗——我陪它一起奮戰、和它說話,直到第二隻小狗出生。我們談了一些從前我從沒對任何一隻狗說的事。我告訴它,我對它敞開了心扉,談論了它到我身邊來以前我失去的愛及內心的空虛。它從不抱怨……不抱怨我的話,也不抱怨生產的痛苦。整夜我們都在一起,斯奇和我……說話、生產、舔小狗……我做了第一件事,接著都是它的事。它一點也沒有哭叫呻吟,從小狗們誕生的那一刻就深深愛著它們,那是我最感充實的人生經驗之一。

  沒有一隻小狗長得像它,也沒有一隻小狗長得像我朋友的狗。有三隻看來像黑色的小羔羊,有三隻則像短腿德國獵犬,背上有黑色的條紋。它們都很可愛。我們的朋友排隊等著要斯奇的小狗,我大可不必在雜貨店前捧著箱子等待別人來認領。

  我的朋友和我結了婚又搬了家。我們把斯奇留在身邊,把他的狗送給別人,這件事我想他大概不會原諒我。

  我們搬到一個有開闊原野的地方,所以斯奇能夠在那兒自由自在地跑動。它會全速地沖到原野盡頭,消失無蹤;偶爾你又會看到它的頭頂和耳朵在微風中高高抬起、輕輕扇動。它常出去玩得氣喘吁吁。不知它是否曾經抓過兔子,但我知道它盡力在做這樣的事。

  斯奇什麼都吃,也什麼都吃得下。有個下午我為了晚上的教會聚會做了250塊巧克力餅乾,不知怎麼斯奇竟發現了裝餅乾的袋子,它不只吃了一點,也不只「大部分」,它吃掉了所有的餅乾——總共250塊!我還以為它在那個小時內重新變成了孕婦。只有這時候它才會呻吟、喘氣,看來不太正常。我不知道它發生了什麼事,趕快把它送到動物醫院。獸醫問我它吃了什麼,我回答,我根本沒有喂過它。獸醫的眉毛抬得幾乎高到頭髮裡頭。他說它吃了非常多的東西。

  我把它留在動物醫院過夜,回家去找我要帶到教會聚餐的奉獻品。250塊餅乾不翼而飛,我怎麼找也找不到。我確定自己在離家前把它們放在碗櫃裡。我到了後院,竟然發現我早先用來裝餅乾的9個塑膠袋整齊地堆在那兒。它們一點也沒被弄皺弄亂,只是空了。我於是打電話給獸醫,向他解釋250塊餅乾不見了的事實。他說不可能,沒有任何動物吃了250塊巧克力餅乾之後還能活命。他在晚上會好好觀察它。第二天斯奇就回家了。從那時起,它對餅乾就不太感興趣,但如果有人堅持它吃的話,它還是會吃。

  斯奇的外表和年紀終有相稱的一天。它在16歲時開始舉步維艱——爬階梯對它而言變得困難;腎的疾病也使它有痙攣現象。它一直是我的朋友,有時是我惟一可貴的朋友。我和人類的友誼會枯萎凋謝,但我和斯奇的友誼一直穩固而可貴。我離婚,再婚,最後感覺自己是個勞碌命。我無法忍受看到它那麼痛苦,我決定人道一點,讓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保持平靜。

  我向醫院預約並抱著它上了床。它親密地挨緊了我,雖然我知道它正在受苦。它不要我為它擔心,它只需要我的愛而已。在它的一生中,它從不發牢騷也不哭訴。它為我們之間付出了很多。在我們最後的一次同車的時候,我告訴它我有多愛它,而且為它感到驕傲。它真正的美長久以來一直籠罩著我。使我忘了我曾經認為它很醜。我告訴它,我很欣賞它從不乞求我的關心和愛,而以一種理所應當的優雅接納。如果動物中也有高貴血統的話,它一定是,因為它有能力像個尊貴的女王一樣享受生活。

  我把它帶進獸醫的辦公室,獸醫問我在它最後的一刻我是否要陪著。我說是。當它躺在硬硬的金屬床上時,我用雙手環抱著它,企圖使它在獸醫為它注射一針結束生命時保持溫暖。它企圖起身,但沒法像以前一樣站直腳來。在這最孤獨的一刻,我們互相凝視著……水汪汪的棕色眼睛,溫柔而值得信賴的眼睛,看著我泛著淚水的藍眼睛。

  「你準備好了嗎?」獸醫問。

  「是!」我回答。

  我在說謊。在我一生中,我永遠沒準備要放棄我對斯奇的愛,我永遠不想放棄它。我永遠沒準備要如此,雖然我不想打破我和斯奇的聯繫,它也是。直到最後一秒鐘,它還看著我的眼睛,然後,我看見死亡進入了它的凝視裡,帶走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常在想,如果人也能複製寵物們對我所示範的品質,我們的世界可能會更美好。斯奇就毫不費力地以優雅和體諒的方式給我忠誠、愛、理解與同情。如果我能給我的孩子同樣的愛,我確信他們長大後會成為地球上最快樂、最有安全感的人。它是個好榜樣,我也相信我會讓它引以為榮。

  人們說,我們死了之後會和我們所愛的人在某個地方相遇。我知道誰在等我——一隻小小的、圓圓的、黑白相間的狗,它有一張老臉和一條再次看到它最好朋友時一定會快樂得搖個不停的尾巴。

  (佩蒂·漢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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