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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壓皺的照片

  某次放假前去看望母親,她住在七百哩以外。就像所有母親和兒子一樣,我們在那裡緬懷過往。自然,那一大盒;日照片從櫃子裡拿了出來,雜亂的照片記錄著我自兒童到青少年的成長過程;牛仔與印第安人的裝束、一年級演話劇時的兔子打扮、當時的寵物、數不清的鋼琴表演,小學、高中、最後是大學的畢業典禮。

  我找到一張嬰兒時期的照片,後面寫著我的名字。影像本身並無特別之處,看來跟任何嬰兒沒有兩樣:胖臉頰、半禿頭,和一雙不知看著何處的眼睛。照片弄皺了,似乎被當時的寵物抓扯過。我問母親為何把如此破損的照片與其它完整照片保存在一道呢?

  你得知道關於我們家庭的一些事。在我十個月時,父親患上了脊髓神經麻痹症,三個月後死去,正好在我一歲生日之前。父親在24歲患上此病,他的肌肉萎縮,只能生活在一個有助於他呼吸的圓形大鐵肺裡。

  很少有人來看他——在1950年代,人們對於麻痹症避之惟恐不及,就像今天對愛滋病的態度一樣。母親是惟一忠誠的訪客,但她必須坐在某一固定的位置,好讓父親能在鐵肺旁邊的鏡子裡看見她。

  父親在生病期間必須被固定在鐵肺上,他要求看到母親和兩個兒子的照片,母親只好把照片塞在機器的接口之間,我小時候的照片就這樣弄皺了。

  自父親住院之後,我便很少看見他,因為小孩子不可以進入那種病房。再者,我實在年紀太小,就算過去過也不會記得。當母親告訴我照片弄皺的經過時,我有一種奇怪而強烈的反應,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幾乎素未謀面的人會如此關心我。

  在去世的前幾個月,父親醒著時都在看他的家人,家庭中的三個人。他目光所及,再沒有任何東西。他整天做什麼?為我們禱告嗎?當然。他愛我們嗎?是的。但全身癱瘓的人怎樣表示他的愛?尤其當他的孩子們都被隔在門外。

  我常想起那張弄皺了的照片,因它是我與陌生的父親之間少數的聯繫之一。那陌生人大約在比我現在還小十歲時就死去了,我的記憶中沒有他,未曾感覺過他,但他曾整天想著我,把自己交給我,盡他所能地愛我。或許,透過某種奧秘的方式,現今他正在另一空間愛著我。

  或許,我將有時間,許多時間,來更新那一開始就被殘忍地切斷的關係。

  我講述這個故事,是因為我看見照片之後的奇妙感受,我知道有一位存在者,看著生命如何在地球上展開。那是一種帶著前所未有的盼望的感受,全新的、難以承受的感受,它似乎值得我投注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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