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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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告訴潘,我就得先告訴你,」阿迪說,「這可是你最不想聽的。」 「那麼就先告訴我吧,」我說,「這又有什麼區別呢?你對我從來都是有話必說,說了又有什麼關係?」 阿迪把煙頭扔到石塊和水泥砌成的站台上,說了一聲「好吧」,然後就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小時候相依為命,每當他要安慰我的時候,總是先做這一個動作。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別打岔。」他說。 「好的。」我說,忽然感到臉上發燒,我無法估計他將會說出些什麼話來。 「最近幾年來我一直在設法尋找我們的媽媽,」阿迪說,「她是誰?在哪裡?我們是哪裡人?這些問題一直苦苦纏著我,一個月前我終於找到了她。」 我一下子站起來,從他手中把手臂抽回來。阿迪也站起來,想再次抓住我的手臂,一邊繼續說:「她是個酒鬼,經常塗口紅,樣子還相當漂亮,但是她獨身一人,很想見到你,她說她忍不住……」 我打斷他的話,恨恨地說:「別說了,我不想聽!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我可是死也不會去見她的!」 「喂,話可不能這麼說……」阿迪說著試圖再次拉住我,但我掙脫了走到汽車旁邊。阿迪隨著我走過來,我們上了車,我開車送他回家。這時我已經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並且看到阿迪很沮喪,於是我對他說:「你最好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潘。」 阿迪說:「我會說的。」 我在他家房前的汽車道上停了車。「你不進來吃晚飯了嗎?」阿迪問我,他站在敞開的車窗邊,再次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不了。」我回答他。 我目送著他走進屋裡去,看他邊走邊把仍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們召喚過去,和他們一起走進屋子,然後我才緩慢地、小心翼翼地把車開走。看到別人變得焦慮不安時,我就會努力把自己克制得更加冷靜。 回到家,從維麗的臉部表情就可以看出她已經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孩子們已經上床,她把晚飯留在廚房的餐桌上。我吃完飯後,她走到爐邊,用手撫摸著我的後腦勺和頸部,然後在我的對面坐下來喝咖啡,等待著我談到那個話題。我還沒開口,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說:「潘要你打電話給她。」 我打電話給潘,她主要是因為把我弄得不愉快而表示歉意。我告訴她這沒什麼,順便問她得知真相後心裡的感覺是否好多了。她大笑著說:「天啊,我倒是情願牽涉到他有女友的事。」潘的心情又開朗了,現在我們的位置反而倒過來了:今天早些時候是我同情她,在設法營救她這個瀕於險境的人,而現在則是她來幫我渡過目前的情感險關了。她似乎覺得不公平,因此表示歉意,我告訴她別為我擔心。 潘在進一步說下去的時候變得有點口吃起來:「墨林,關於你媽媽的事——你不是真的不願意去見她吧?」 「阿迪相信我的話嗎?」我問她。 「他說他早就估計到你會這樣。」潘說,「本來,直到把你的態度軟化之前,他是不準備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你的,都是因為我才惹出了這麼大的麻煩,為了這,他很生我的氣。」 我笑了,對她說:「你瞧,開始時,是你心裡不好受,現在卻輪到他心裡難受了,還是讓他難受好些,不過,他是真正受到傷害的一方。」 「那倒是,」潘說,「我也真心為你感到難過。」 「這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輕鬆地說。潘表示理解,接著就掛了電話。 維麗在期待著我和她說這件事,所以一直都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我。 潘和阿迪都已經簡要地把事情的概況告訴了她,也許阿迪還把如何處理這件事的方法也向她說過了,因而她非常小心謹慎,可是我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掌握問題的要害。她和潘都是好人,不過她們都不瞭解我們從前的處境。她們的父母都曾經阻止並反對她們嫁給我們這些家譜不詳的孤兒,我能夠想像出來在他們腦子裡的那些流傳中的類似的故事是如何聳人聽聞的:如果家族成員中有瘋子怎麼辦?有退化現象怎麼辦?有黑人的血緣怎麼辦?有猶太人的怎麼辦?有新教徒的怎麼辦?……現在倒好,有一個非常好的證據在人們根本不需要它的時候自己冒出來了!我可以估計到潘和維麗對阿迪的這份浪漫主義都不會太高興的——何苦去把失去多年聯繫的母親挖出來呢! 「你想不想讓她到家裡來見見孩子們?」維麗問我。 「不想!」我回答得十分絕對。 維麗面有難色,而且帶著害怕的神情。我非常瞭解她是在擔心將來要是她的孩子也這樣對待她,該如何是好? 「但她畢竟是你的媽媽,她一定生活得很不幸。」維麗不無憂慮地說。 「你知不知道『孤兒』這兩個字的含義是什麼?」我問她,「你有沒有查過字典它的定義是什麼?它的意思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孩子,或是一個被遺棄的、一個失去母親的小動物。你需要用哪個定義來解釋呢?」 「算了吧,別說了!」維麗說著站起來,她看來被我嚇壞了,乾脆走開去看看孩子們是否睡得安穩,然後回到我們的臥房。我聽見她進了浴室以及鋪床的聲音。這大晚上,我和往日一樣,看書和做筆記到深夜,上床時她已經睡熟了。 兩個月後,這件事終於結束了。有一天,阿迪打電話告訴我,媽媽又一次失蹤了。我們約好在市區碰頭並吃頓飯,以便能單獨聊聊,當著妻子的面我們無法談論此事,好像讓她們知道了會失去面子似的。阿迪顯得很高興,告訴我她留下了一張便條,還說她酗酒並總是要到酒吧去找男人,說她是個中年的放蕩女人,但他還是喜歡她。他讓她戒了酒,給她買新衣服,還為她租了一個有家具的套間,又給了她生活費,她也把自己一生的經歷告訴了他。他認為遺棄我們不完全是她的過錯。我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聽這類故事。 「你還打算再度尋找她嗎?」我問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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