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三八


  我把身體向他傾斜過去,小聲地問:「她生的那些孩子怎麼想的呢?自己的親生母親當管家,在同父異母的弟妹面前不感到難堪嗎?」

  他那綠眼睛又閃了好一會兒,然後慈愛地說:「這沒有什麼,我從不難為她,她只不過是代替幾個前妻來充當管家的角色,否則她更像一名自由自在的家庭職業女教師。她有自己的住宅,我就是她的房東。我曾經考慮過給她更多一些錢,考慮過給她買套房子讓她獨立持家,可惜她和她們幾個一路貨色,一有錢就昏了頭,又會重操故伎,驕奢淫逸。如果她僅僅是自己造孽也就罷了,最討厭的是又會給我增添新的麻煩,我實在賠不起這份時間和精力,需要專心致志地寫作。是她自己逼得我要通過金錢來控制她的,這麼一來她倒是過得頂安分守己,因為她心裡明白,如果她膽敢出格的話,她就得離開這個家出去自食其力,為生活苦苦掙扎了。這辦法還真靈,女人就是要不名一文才肯循規蹈矩。」

  我靠在椅背上,蹺起二郎腿,微笑著問他:「你是個歧視女人的人?」

  「假如有天時地利人和,你認為女人能和男人平等嗎?」

  「不,絕對不可能!」奧薩諾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說,「她們忘不了自己比男人的衰老速度快得多,一個50多歲的男人還能吸引眾多年輕的女人,而一個50多歲的女人卻很難得到年輕男人的青睞。想男女平等?那就等到她們得以操縱人類的生殺大權之後,通過一項法律規定男人到了40或50歲就必須做整容手術,使他們顯得和她們一樣老態龍鍾,或者可能把事情扯平——這就是民主的運作方式,同時也是一個愚蠢的觀念。聽著,女人得到的已經不少了,她們不應該再抱怨什麼了!」

  這天的奧薩諾對女人可謂咬牙切齒,恨之入骨。一個月後,我從一份晨報上發現他第五次結婚的消息,新娘是某劇院的一個年齡比他小一半的女演員,這就是美國文壇一代巨匠的言行!當時,誰都不可能預測有朝一日我會為他效勞,而且一直和他呆在一起直到他死去。他死時是個不再受婚姻束縛的單身漢,正在癡情地眷戀著一個女子並著迷地鍾情著其他女人。

  採訪的那天,儘管他一直在唇槍舌劍地誅伐女人,我還是聽得出他對女色的瘋狂貪戀。這就是他的致命弱點,他對此也心中有數,也恨自己本性難移。

  第十三章

  我終於獲准到拉斯維加斯去採訪並完成那篇有關賭博的文章了,這是自從佐頓贏了40萬美元之後吞槍自殺,事隔三年多後,我第一次重返賭城。

  三年來,科裡一直和我保持聯繫。他每個月都給我打幾次電話,每年聖誕節都給我和我的妻子及孩子寄禮物。這些禮物全是桑那都酒店禮品部常進的貨,我一目了然,而且知道准是他象徵性地給一點錢甚至免費弄來的,這個神算子!但是不管怎麼說,每年都給我們寄劄物,單是這份心意就已經夠難能可貴。我早就給維麗介紹過科裡,可是從來沒有提到過佐頓。

  我知道科裡在酒店謀到了一個好職位。他本人沒有說,我是聽到他的秘書接電話時尊稱他為「總裁助理」才知道的。我猜不出他用的什麼辦法,竟然能夠在短短的幾年內就撈到如此的肥缺!他在電話裡說話的聲音和腔調都變了,變得低沉、渾厚、有力,語氣也顯得更加熱情和真誠,而且很有禮貌,就好像同一個演員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在電話裡,他大多數時間是和我閒聊天,講一些住在酒店裡的特大贏家及輸家的趣聞佚事,卻從來閉口不談自己。每次通電話我們都會提到佐頓,一般總是在談話即將結束時才講起他的,所以一講到佐頓也就意味著我們的通話要結束了,這已成了我們之間的慣例。

  我訂的是週末的機票,這樣我只需要向民政局請一天假就行了。我已預見到在遙遠的將來,到了警察追查貪污受賄事件的那一天,雜誌上的這篇文章就可以幫我把到拉斯維加斯的真正目的掩蓋起來。

  我第二天一早就得動身,維麗為我打點行裝時,孩子們已經睡了。她一邊收拾皮箱一邊微笑著對我說:「上帝,上次你走時太可怕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我當時不得不離開一下,」我說,「當時的情況實在太糟了。」

  「現在一切都已改變了。」維麗喜氣洋洋地說,「三年前我們窮得叮噹響,實在揭不開鍋時,我就不得不厚著臉皮去向我父親伸手要錢,還要擔心遲早被你發現,而你對我的態度又讓我害怕你不再愛我了。真沒想到,那次旅行居然改變了一切,你和走之前簡直判若兩人,不再對我隨意發火,對孩子們也耐心多了,你還謀到了雜誌社的工作。」

  我憐愛地看著她,笑笑說:「別忘了,我是贏了錢回來的,贏了好幾千塊錢呢。如果當時輸了錢回來,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

  維麗把皮箱關上,說道:「不,你徹底變了,變得精神煥發,和我及孩子們在一塊時也更快樂了。」

  「只是我總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我輕輕地說。

  「可不是!跟維加斯那些漂亮的妓女混在一起,把魂給弄丟了。」她不無醋意地嘲弄著,我笑一笑,說:「她們要價太高,我還要留著錢來賭博呢!」

  這些都是在嚴肅基礎上的說笑而已,如果我把在維加斯從來沒有注意過一個女人的事實告訴她,她准不相信,但她一定會相信這其中的原因——我早已對自己是個不爭氣的丈夫,不稱職的父親,不能給家人帶來幸福,甚至無法讓家人過上舒心日子而深感內疚,所以我絕對不能以對她不忠實來再增添自己的罪孽了。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性生活十分和諧,稱心如意,她是我夢寐以求的性伴侶,我也自信能完全滿足她,我對其他女人真的不屑一顧。

  「今晚你還準備幹點工作嗎?」她悄悄地問我。我知道她其實是在問我們是否先造愛,以便她可以做好準備。以往每次造愛後,我通常會寫一會兒東西,她則會睡得很深沉,動也不動地一覺到天亮。

  「是的,我要幹會兒活,我一想到明天的旅行就興奮得睡不著覺。」

  將近半夜了,她還到廚房裡為我煮了一壺咖啡和弄了些三明治。我一般會寫到淩晨三四點,然後睡一會兒,即使這樣我早上還是比她醒得早。我覺得最令作家頭痛的事莫過於失眠了,越是寫作進行得順利就越是睡不著,躺在床上,萬籟俱寂,一片漆黑,小說中的人物在腦海中不斷地活靈活現。這些人物是如此栩栩如生,以至於我與他們一起喜怒哀樂,全然忘記了現實生活中的一切以及躺在身邊的妻子,但今晚我不上床卻有一些非文學性的不可告人的因素——我要在維麗睡著後把受賄得來的幾萬塊錢從藏匿的地方取出來。

  我先從臥室壁櫃最深的角落裡找出我那件躺在這裡已經三年的維加斯贏家外套。從賭城回來以後我就一直沒有碰過這件外套,現在看上去雖然它原來那鮮豔的顏色已褪掉不少,但還是相當漂亮的。我穿上它走到廚房,維麗一看見就皺起了眉頭說:「墨林,別穿這件外套了吧!」

  「這可是我的幸運外套啊,」我笑著說,「另外,穿著它坐飛機既方便又舒服。」我知道她從一開始就嫌棄這件外套,但在沒征得我的同意之前不敢把它扔掉,所以故意將它深藏在壁櫃的角落裡,好讓我看不見,也就不會想起穿它。現在她不知道這件外套可是要派上大用場的。

  「你這麼迷信!」維麗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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