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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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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輛寬敞的旅遊車在暗淡的黎明陽光下穿越從耶穌誕生以來幾乎沒有變化的鄉村。古老的水渠和管道往田地裡灌水。天氣溫暖潮濕,空氣裡充滿了花香,由於西西里夏天的炎熱,花已開始敗落。他們穿過古希臘城市的廢墟塞林組恩特,邁克爾不時地看到兩千多年前希臘殖民者建造的圓柱狀大理石廟宇的遺跡零星地散佈在西西里的西部。這些圓柱狀廟宇在黃色的光線下赫然出現,它們殘碎的屋頂黑乎乎地朝下垂,猶如襯著藍天的雨水。黑色富饒的土地高高低低地向前伸展,直抵如牆壁般的花崗岩峭壁。周圍看不見房子、動物和人。這是一塊用巨劍砍出來的地形。 他們又調車朝北開上了特拉帕尼-卡斯特維特拉諾的公路。邁克爾和克萊門紮開始更加警覺;正是在這條路上,皮西奧塔將攔截他們,然後帶他們到吉裡亞諾處。邁克爾感到一陣強烈的興奮。三輛旅遊車開得更加慢了。克萊門紮把微型衝鋒槍放在他左邊的座位上,以便能迅速地把槍舉過車門。他的手擺放在槍上。太陽已經爬到了一定的高度,金色的光線酷熱異常。汽車繼續緩慢地行駛;他們幾乎到達了卡斯特維特拉諾。 克萊門紮命令司機開得再慢些。他和邁克爾觀察著皮西奧塔的跡象。現在他們進人了卡斯特維特拉諾的郊外,沿山路往上行駛,然後停了下來,這樣他們可以俯視坐落在山下城鎮的主要大街。從有利的高處,邁克爾發現通往巴勒莫的公路上擠滿了車輛——軍車;街道上湧塞著武裝警察,他們身穿帶有白色滾邊的黑色制服。許多警笛長鳴,但似乎並沒有驅散大街上的人群。兩架飛機在他們的頭上盤旋。 司機將車開到路旁,嘴裡一邊喃喃地罵著,一邊踩住了車問。他轉向克萊門紮問道:「你要我們繼續開嗎?」 邁克爾感到心口裡一陣噁心。他對克萊門紮說:「城裡有多少人在等著我們?」 「不多,」克萊門紮陰鬱地說。他的面孔呈現出吃驚的神態。「邁克,我們必須離開這兒,回到船上去。」 「等等。」邁克爾說,他看見一頭毛驢拉著車艱難緩慢地朝著他們往山上來。一個老人趕著車,頭上戴著壓得很低的草帽。大車的輪子上、車轅處和車的兩邊畫著傳奇故事。車子與他們並排停下。車夫的臉上佈滿了皺紋,沒有絲毫表情,他的不協調用力的雙臂一直裸露到肩膀,在寬大的帆布褲子上面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他來到他們的車前說:「你就是唐·克萊門紮?」 克萊門紮的語氣裡緩了一口氣。「朱·佩皮諾,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的人為什麼不來通知我?」 朱·佩皮諾的無表情的皺紋面孔毫無變化。「你可以回美國了。」他說,「他們已經殺死了圖裡·吉裡亞諾。」 邁克爾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眼花。那時刻似乎天昏地暗。他想到了年老的父母親和賈斯蒂娜正在美國等待著他,想到了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和斯蒂芬·安東裡尼。他還想到了赫克托·阿道尼斯。因為圖裡·吉裡亞諾是他們的生命之光,他的光不可能熄滅。 「你能確信是他嗎?」克萊門紮嚴厲地問道。 老人聳了一下肩。「這曾是吉裡亞諾的老騙局,留下一具屍體或偽裝的假人來引誘武裝警察以便幹掉他們。但現在已經兩個小時了,什麼也沒發生。屍體依然躺在殺死他的院子裡。從巴勒莫來了一些新聞記者用相機給每個人拍照,也給我的驢子拍了照。所以信不信由你。」 邁克爾感到很難受,但他強打精神說:「我們一定要進去看個究竟。」 克萊門紮粗魯地說:「無論是死是活,我們都無法幫他。我帶你回家,邁克。」 「不,」邁克爾溫和地說,「我們必須進去。或許皮西奧塔在等著我們。也可能是斯蒂芬·安東裡尼,告訴我們怎麼辦。可能不是他,我不能相信就是他。他不會死,特別在他快要離開的時候。他不會死,因為他的證據在美國安然無恙。」 克萊門紮歎了口氣。他看見邁克爾臉上的痛苦表情。或許不是吉裡亞諾;可能皮西奧塔等待著安排約會。這場面可能是一種計謀,目的在於如果當局對他緊追不捨,這樣可以借機擺脫對他逃跑的注意。 太陽已經升到最高處。克萊門紮命令他的手下停放好車輛,跟隨著他。然後他和邁克爾來到人群聚集的街道。他們集中在街道一側的入口處周圍,這裡停滿了軍用車輛,武裝警察佈置了一道封鎖線。在街道的這一側,一排房子被一處院落分割開。克萊門紮和邁克爾站在人群的後面觀看。一位武裝警察軍官檢查了記者和官員們的證件後才允許他們經過封鎖線。邁克爾對克萊門紮說:「你能帶我們通過那個軍官嗎?」 克萊門紮拉著邁克爾的臂膀,帶他出了人群。 他們在街道一側的一間小房子裡呆了一個小時。這房子也有一個院子,離人群聚集的地方僅有20間房屋的距離。克萊門紮留下邁克爾和四個人在那兒,他和另外兩人走回鎮裡。他們離開了一個小時,克萊門紮回來時,顯然大為震驚。 「情況看起來很糟,邁克。」他說,「他們正從蒙特萊普帶吉裡亞諾的母親來鑒定死者的身份。特種部隊的指揮官盧卡上校也來了。世界各地的新聞記者正飛往這裡,有的甚至來自美國。這座城鎮將不得安寧。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明天,」邁克爾說,「我們明天走。目前讓我們看看能否通過那些警衛。對此你什麼辦法?」 「還沒有。」克萊門紮說。 「那麼,讓我們走出去,看看有什麼辦法。」邁克爾說。 不顧克萊門紮的反對,他們走到街裡。整個城鎮似乎佈滿了武裝警察。至少有上千人,邁克爾想,起碼有幾百個攝影記者。街上停滿了大篷卡車和小汽車,無法靠近那個院子。他們看見一群高軍銜的軍官進入了一家餐館,人們竊竊私語地相互轉告,這是盧卡上校和他的同僚們在舉行慶祝午餐。邁克爾瞥了一眼上校。他瘦小結實,一副苦相。由於氣候的炎熱,他脫掉了鑲邊的軍帽,用白色的手帕擦著他的半禿的腦袋。一群攝影記者在為他拍照,還有一些新聞記者在向他提問題。他對他們置之不理,然後消失在餐館裡。 城裡的街道上人頭攢動,邁克爾和克萊門紮幾乎不能通過。克萊門紮決定返回到房子裡,等待消息。到了傍晚,他們的人中有人帶來了消息,瑪麗亞·隆巴多已經認出死者就是她的兒子。 他們在一家露天咖啡店吃晚飯。咖啡店的收音機高聲播放吉裡亞諾死亡的報道。事情是這樣的,警察包圍了一處房子,他們確信吉裡亞諾藏在裡面。他走出房間時,警察命令他投降,他立即開槍。盧卡上校的參謀,佩雷茲上尉正在通過電臺接受記者小組的採訪。他談到吉裡亞諾如何逃走,而他,佩雷茲上尉,緊追在後,把他堵在這個院子裡。佩雷茲上尉說,吉裡亞諾像一頭陷入絕境的獅子,他,佩雷茲,開槍回擊殺死了他。餐館裡的所有的人都在收聽,沒有人吃飯。侍者們無心服務,他們也在聽。克萊門紮轉向邁克爾說:「全都不可信。我們今晚離開。」 然而就在此時,咖啡館四周的街上擠滿了保安警察。一輛官員乘坐的轎車停到路邊,從車裡下來的是維拉蒂督察。他走到他們的桌子前,把手放在邁克爾的肩上。「你被捕了。」他說。他那雙冷冰冰的藍色眼睛盯住了克萊門紮。「真幸運,我們將你連同他一起帶走。聽我一句勸告的話,我有一百人在這咖啡店的周圍。別大驚小怪,否則你們將在地獄裡與吉裡亞諾見面。」 一輛警車停靠在路旁。邁克爾和克萊門紮被保安警察團團圍住,經過搜身後他們被粗暴地推上車。一些在咖啡館吃飯的攝影記者拿著照相機一下子活躍起來,但立刻被保安警察趕回去。維拉蒂督察帶著一種滿足的獰笑觀看著這一切。 第二天圖裡·吉裡亞諾的父親在蒙特萊普他家的陽臺上對著下面街上的人們講話。用西西里的傳統方式,他公開宣佈與背叛他兒子的人之間的血海深仇。他特別強調與殺死他兒子的人之間的仇恨。那個人,他說,不是佩雷茲上尉,不是一名武裝警察。這個人名字是阿斯帕紐·皮西奧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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