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教父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如今,托馬辛諾老頭子在幕後插手了。他收到了從美國傳來的話:儘管邁克爾不服從命令,但必須採取一些基本措施。因此,托馬辛諾老頭子就自命為新郎的父親,從而保證了他的保鏢能夠有出場的機會。加洛和法布裡吉奧這兩個人間塔查大夫一樣,也都算是考利昂家庭方面出席婚禮的成員。新郎新娘就打算住在塔查大夫的那個四周有石頭圍牆的別墅裡。

  婚禮是普通農民式的婚禮。當護送新娘的隨行人員、主要來賓、一般客人從教堂出來步行回到新娘家時,村民們就站在街道兩旁,向走過來的人們身上撒鮮花。參加婚禮遊行的人們把傳統的結婚糖果、蜜餞杏仁扔向附近的看客。剩下的糖果在新婚夫婦的床上堆成一座糖山。在這種情況下,洞房僅僅是象徵性的,因為實際上新婚之夜將在考利昂鎮以外的別墅裡度過。婚禮宴會將要進行到半夜,但新郎新娘在半夜之前就要坐「小羅密歐」離開宴會。到了要離開的時候,邁克爾得知當媽媽的在新娘的要求之下也要跟他們一同到別墅去,因而感到很驚訝。當爸爸的解釋說,女兒太年輕,是個處女,有點怕,需耍有人給她談一談。如果出現什麼問題的話,就有人開導她有個正確的態度。這類問題有時非常微妙。邁克爾發現阿波羅妮婭用她那大大的雌鹿似的褐色眼睛,帶著拿不定主意的神色,張望著邁克爾。他向她笑了笑,點了點頭。

  結果,他倆開著汽車,岳母也坐在汽車裡,一同到了考利昂鎮郊外的別墅裡。但是,老太太同塔查大夫家的傭人交頭接耳了一會兒之後,又把她女兒擁抱了一下,吻了一下,就退出現場了。這時,邁克爾同他的新娘子才被允許單獨進入寬敞的新房。

  阿波羅妮婭仍然還穿著那套新娘禮服,上面還披著一件大氅。她的箱子和皮包已經從汽車裡拿到屋子裡來了。在小桌上擺著一瓶葡萄酒和一小盤婚禮蛋糕,有大華蓋的床一刻都沒有脫離他們的視線。年輕女郎站在屋子中央等著邁克爾首先採取主動。

  如今他終於同她在一起了,如今他合法地佔有了她,再也沒有什麼妨礙了。邁克爾卻發起呆來,不能挨近她了。他凝視著她取下了新娘頭巾,把它搭在椅子上,把新娘花冠放在小梳粧檯上。小梳粧檯上還洋洋大觀地擺著邁克爾讓人從巴勒莫買來的各種各樣的香水和雪花膏。新娘用目光把這些化妝品清點了一下。

  邁克爾把屋裡面的燈全關掉了。他想在她脫衣服的時候屋子裡能夠暗一些,好遮掩遮掩她的赤身裸體。但是,月光透過幾扇沒關上的活動百葉窗照了進來,把屋子照得通亮。於是,邁克爾就去關百葉窗,但沒有關嚴,因為屋子裡太悶熱了。

  新媳婦仍然站在化妝台跟前。邁克爾走出屋子,到樓下洗澡間去了。當女人們都在準備上床的時候,他同塔查大夫,還有托馬辛諾老頭子,一塊兒在花園裡喝了一玻璃杯葡萄酒。他原來預料,等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看到阿波羅妮婭穿上睡衣,早已躺在被窩裡了。他感到很詫異,原來當媽媽的還沒有給她女兒教會這一點。也許阿波羅妮婭想要他幫著她脫衣服。但是,他確信她大羞澀了,太天真了,不可能想到這樣的作法。

  回到新房,他發現裡面漆黑一片,誰早已把百葉窗關嚴了。他摸到了床邊,也摸到阿波羅妮婭躺在被窩裡的身子,她的背對著他,身子蜷曲著,縮成一團。他脫了衣服,縮進被窩裡去了……

  她一來就打破了這所別墅沉悶的、只有男子的單調氣氛,使之活躍起來。新婚之夜的第二天,她就把母親打發回家去了,從此她就以她那爽朗的活潑可愛的神態主持著團體聚餐。托馬辛諾老頭子每天晚上都同他們共進晚餐。當他們一道在花園裡喝酒的時候,塔查大夫就講講他的老故事。佈滿園裡的雕像像頭上都戴著血紅色的鮮花。他們傍晚是過得滿愉快的。夜間,這對新婚夫婦就過幾小時狂熱的性生活。

  她睡著了的時候,她的臉也是可愛的,像這樣完美無瑕的臉,邁克爾以前只在意大利少女油畫冊上看到過。那些少女油畫,絲毫沒有藝術家技巧上的誇張痕跡,一看就可以認為是處女。

  他們在結婚的第一周,經常開著「小羅密歐「出外野餐,作短途族行。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托馬辛諾老頭子把邁克爾拉到旁邊解釋說:「結婚活動使他的身份在西西里一帶已經傳得家喻戶曉了,務必採取一些措施來預防考利昂家族的敵人,因為敵人的手伸得很長,也伸到該島的避難所了,托馬辛諾老頭子在別墅周圍安置了武裝警衛,同時決定讓加洛和法布裡吉奧這兩個牧人在圍牆裡面固定執勤。因此,邁克爾和他的妻子必須待在別墅範圍以內。邁克爾為了消遣時間,就教阿波羅妮婭學習英語,同時繞著別墅圍牆的裡側教她開汽車。這個時候,托馬辛諾老頭子似乎忙得不可開交,很少陪他們。據塔查大夫說,老頭子仍然在同巴勒莫市的新興的黑幫鬧糾紛。

  一天晚上,在花園裡,一個老年女傭人端來了一碟新鮮橄欖果,回頭望著邁克爾說:「大家都紛紛傳說你就是紐約市考利昂老頭子、教父的兒子,這是真的嗎?」

  邁克爾看到托馬辛諾老頭子在搖頭,對於他們的秘密已經家喻戶曉這一點感到不安。但是,這個乾癟的滿臉皺紋的老太婆在看著他的時候,卻流露出了十分關切的神情,看來好像讓她知道一下實請是很重要的,因而邁克爾點了點頭。

  「你認識我爸爸嗎?」他問。

  這個老太婆的名字叫斐洛必娜:她的臉佈滿了皺紋,又是褐色,很像個大核桃;她那褐色牙齒從她那像核桃殼似的上下嘴唇之間露了出來。她來到別墅這麼久,破天荒第一次向他微笑一下。

  「教父一度救過我的命,」她說,「是救了我的腦袋。」說著,她指了指自己的頭。

  看樣子,她還有別的話要說,因而邁克爾笑了笑,鼓勵她說下去。她幾乎戰戰兢兢他說:「路加·布拉西已經死了,這是真的嗎?」

  邁克爾又點了點頭,看到這個老太婆的臉上流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覺得很詫異。斐洛必娜在自己胸前劃了個十字,說:「上帝饒恕我,但是我還是希望他的靈魂能在地獄裡永遠受煎熬。」

  邁克爾對布拉西這個人物一直感到很神秘,同時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直覺:這個老太婆一定知道黑根和桑兒一直拒不告訴他的故事。他給這個老太婆倒了一玻璃杯葡萄酒,並讓她坐了下來。

  「給我講講我爸爸和路加·布拉西過去的事,」他彬彬有禮地說,「我自己只知道一星半點。但是,為什麼他們倆交上了朋友?為什麼布拉西對我爸爸那麼俯首貼耳?別怕,慢慢給我說吧,」

  斐洛必娜滿是皺紋的臉、葡萄乾色的黑眼睛轉向托馬辛諾老頭子。他間接表示同意讓她說下去。於是,斐洛必娜就同他們一道度過了這個傍晚;向他們講了她的遭遇。

  三十年前,斐洛必娜是紐約市第十一街的一個助產婆,專門在意大利移民聚居區接生。她的生意很興隆。醫生們遇到難產,她還給他們教一些訣竅。她丈夫當時是一爿生意興隆的食品雜貨店的老闆。如今這個可憐的人已經死了,她為他祝福。不過,他同時也是一個紙牌賭徒和一個朝三暮四的嫖客,壓根兒不想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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