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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當然囉,這不是純粹的基督教慈善救濟。若不是最瞭解他的知己朋友,人們真會把考利昂老頭子叫做下凡的聖人。這種大方行動的背後是有私心的。被關進監牢的雇員心裡明白:只要他守口如瓶,他的老婆孩子就會得到照顧。他還明白:如果他不向警方吐露真情,那麼等到他出獄時,就會受到熱烈歡迎。家裡也會有宴會在等著他,有山珍海味,還有家裡做的小包子、葡萄酒、各種糕點;他所有的親戚朋友也會聚集在那兒,歡慶他恢復了自由。在夜間的什麼時候,勁科·阿班旦杜參謀,或者老頭子本人,也會登門拜訪,向這樣的忠誠戰士表示敬意,為他的健康幹一杯,臨走時還會留一大筆錢作為禮物,這樣他就可以同他的全家安安逸逸地過上一兩個星期,然後再上班幹活。這就是考利昂老頭子對人的無限的同情和入微的體貼的表現。

  就是在這個時候,老頭子有了一種看法,認為他管理他自己的世界,比他的敵人管理這個更大的世界要管理得好得多,而這個更大的世界卻連續不斷地擋著他的路。這種認識是附近一帶經常找他幫助的窮人培育起來的。比方找他幫忙給小孩安插一個工作,或把小孩從監獄搞出來,或借一點錢以解決燃眉之急,或向那些毫不講道理的、硬向失業的房客催收房租的房東說說情。

  維托·考利昂老頭子對他們全都幫過忙。不光是幫忙,而且還是懷著善意去幫助他們的,每次總要說些鼓勵的話,以打消他所給的救濟對人的自尊心的刺傷。當這些意大利人對於該選誰到州立法機關、市政機關或國會去當他們的代表的問題感到為難而拿不定主意時,就來徵求他們的朋友、他們的教父考利昂老頭子的意見,這是挺自然的了。這樣,他也就成了政治上的權威人士,許多講究實際的政黨頭目也都來徵詢他的意見。他以政治家的遠見卓識和雄才大略,進一步加強了這種權威地位:他幫助出身於窮苦的意大利家庭的聰明孩子上大學,這些孩子將來就是律師,地方代理檢察官,甚至也可能是法官。他以一個偉大的領袖所應有的那種高瞻遠矚的氣魄,為自己帝國的發展提出了宏圖遠景。

  禁酒法的撤銷,使這個帝國受到了一蹶不振的打擊,但是他早就採取了預防措施。一九年,他派密使去找控制著曼哈頓全部賭博活動的權威人物:此公的名字就叫薩爾瓦多·馬冉查諾,是紐約地下世界的大亨、超級重型大炮、或者重型炮彈。考利昂集團密使向馬冉查諾提出建議,要建立一種對雙方都有利的平等的夥伴關係。維托·考利昂憑著他的組織系統,在警察部門和政界的後門,能夠向馬冉查諾的活動提供強大的保護傘,並使其具有新的力量向布魯克林和布朗克斯這兩個區擴展。但是,馬冉查諾是個目光短淺的人,對考利昂的建議竟嗤之以鼻。赫赫有名的阿爾·凱普是馬冉查諾的朋友,而且他也有自己的組織系統,自己的人馬,再加上雄厚的戰爭基金。他容忍不了這個暴發戶。這個暴發戶,就他的聲望來說,與其說是一個黑幫幹將,還不如說是議會裡善辯的議員。馬冉查諾的拒絕觸發了一九三三年的大戰。這次大戰改變了紐約市地下世界的全部結構。

  乍看雙方實力,似乎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抗。薩爾瓦多·馬冉查諾有強大的組織,又有強大的武工隊員。他同芝加哥方面的凱普是朋友,可以指望那裡的支援。他同塔塔格裡亞家族的關係也很好,這個家族控制著全市的明娼暗妓和當時還很薄弱的毒品販運活動。他也同強大的商業界領袖人物有政治聯繫,這些領袖人物利用他的武工隊員去脅迫服裝業的猶大聯合工會會員和建築業的意大利無政府主義的自由工會會員。

  面對這一強大的敵人,維托·考利昂只能投入分別由克萊門紮和忒希奧率領的兩支很小的、但組織得極好的隊伍。他在政界和警方的後門,把支持馬冉查諾的商業界領袖人物抵消了。對他有利的是,敵人缺乏有關他的組織的情報。地下世界也都不知道他的軍隊的真正實力,甚至錯誤地認為忒希奧在布魯克林區是個獨立的單幹戶。

  但是,儘管有這些情況,仍然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戰鬥,直到後來維托·考利昂使出了自己巧妙的一著,才把力量對比拉平了。

  馬冉查諾捎信給凱普,要求他的兩個槍法最好的人到紐約來,把這個暴發戶消滅掉。考利昂家族在芝加哥有朋友,也有耳目,他們傳遞來的消息說:那兩個帶槍的刺客將乘火車到達。維托·考利昂立即派路加·布拉西去收拾他們。按維托的指示,這個怪人可以把自己最殘暴的本性發揮出來。布拉西和他的人在火車站上接待了從芝加哥來的惡棍。布拉西搞到的一輛出租汽車開來了,當這兩個惡棍上了車之後,布拉西同他的另一個夥伴也跟著擠了上去,手上端著槍,逼著那兩個芝加哥小子躺在汽車底板上。出租汽車開到了靠近碼頭的一個倉庫裡。

  那兩個人,腳手都給捆了起來,還用小毛巾塞到他們嘴裡,以防他們呼救。

  然後,布拉西拿起斧頭,對著一個就砍起來。他先把這個人的兩隻腳砍掉,接著又從膝蓋上把腿砍斷。再接著又從大腿與身子連接的地方把大腿砍了下來,布拉西是個力氣極大的人,但是他也得把斧頭掄好幾下才能完成任務,當然那個倒黴蛋早已命歸西天了。被砍下來的碎肉和流出來的血,把倉庫地板弄得滑溜溜的。當布拉西回頭準備收拾第二個的時候,他發現沒有必要再勞神了。原來另一個刺客,由於恐懼而把(說起來簡直不可能)嘴裡的毛巾吞了下去,給噎死了。當警察力確定死因而進行屍體解剖時,才發現那個人的胃裡有毛巾。

  幾天之後,凱普家族在芝加哥收到廠維托·考利昂發來的一封信。信的內容大致是:如今你知道了我是怎麼對待敵人的。為什麼一個那不勒斯人要干預兩個西西里人之間的爭執?如果你希望我把你當作朋友,那我就謝謝你,你有何要求,我都願意為你效勞。像你那樣的人一定懂得:如果能有一個朋友,他不要求你幫忙而能夠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務,同時又準備在你將來遇到麻煩的時候幫你的忙,那就要有利得多。如果你根本就不希望同我交朋友,那就隨便吧。但是,我必須告訴你:本市的氣候是潮濕的,對那不勒斯人的健康是不利的。因此奉勸你千萬不要來這裡訪問。

  這封信裡的盛氣淩人的語氣是精心設計的。老頭子小看凱普一家,認為他們是愚蠢的、明碼標價的亡命之徒。他得到的情報也表明,由於凱普明目張膽地飛揚跋扈,由於他愛炫耀自己的罪惡財富,早就失去了政治後臺:老頭子懂得,實際上也確信,失去了政治後臺,失去了社會掩護,凱普的世界同別的勢力一樣,是很容易被消滅的。他知道,凱普正在走向毀滅。他還知道,凱普的勢力儘管在芝加哥很可怕而義無孔不入,卻沒有超出芝加哥的範圍。

  這個戰術是成功的,之所以成功,與其說是因為戰術本身的殘忍程度,還不如說是因為老頭子的反應迅猛神速而令人膽寒。凱普,如果他的智力還管用的後,本該明白:進一步採取任何行動都是充滿危險的。接受友誼,順便還接受信中暗示要付的報償,要明智得多。凱普送來信息說,他們不想再進行干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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