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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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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托又把錢揣進自己的衣袋。他等著,他們之間心照不宣。他倆知道他幹掉了法怒其,雖然他們對任何人都沒有說過,幾周之內附近一帶居民全都知道了。維托·考利昂被大家尊之為「值得尊敬的人」。但是他並沒有試圖把「法怒其保護費和貢款」接過來。 隨之而來的事態發展,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一天晚上,維托的老婆把鄰居一個寡婦領到了家裡。這個婦女是個意大利人,論為人,是無可指責的。為了給自己那幾個失去了父親的孩子維持一個溫暖的家庭,她受盡了千辛萬苦。她那個十六歲的兒子把自己的工資袋原封不動地帶回家,按照意大利的方式交給她;她那個十六歲的女兒是個裁縫,也是把領來的工資原封不動地交給她。全家在晚上都加班加點幹活。把鈕扣縫到紙板上。他們像奴隸一樣辛苦,卻賺不了幾個錢。這位婦女的名字叫哥倫布太大。 維托·考利昂的老婆說:「這位太大有件事想求你。她無可奈何。」 維托·考利昂一聽,還以為人家想向他要些錢,錢他是準備給的。但是,實際情況看來是這樣的:哥倫布夫人有只狗,她的么兒子喜歡極了。有人埋怨說,那只狗晚上老是叫,就告訴哥倫布夫人,要她把狗搞掉,她滿口答應了。後來房東發現她騙了他,非常生氣,就通知她搬出去。她答應這次真的把狗搞掉,而且確實已經把狗處理掉了。但是,房東仍不肯收回催她搬出去的通知。她務必自己主動搬出,不然警察就會受命前來攆她出去。而當她把那只狗送給住在長島的親戚時,她那可憐的么兒子哭得像什麼似的。一切都白費勁,她眼看沒有地方住了。 維托·考利昂態度很謙和地問她:「幹嗎找我幫助你呢?」 哥倫布夫人向他老婆那邊點了點頭:「是她叫我來求你的。」 他大吃一驚。暗殺法怒其的那天晚上,他換下來的衣服是自己洗的,老婆可從來沒有問過他呀。在他失業的時候,家裡那麼多錢是從哪兒來的,她也從來沒有問過。即使現在,她的面容仍然毫無表情。維托對哥倫布夫人說:「我可以給你些錢來幫助你搬家,你要我辦的也就是這個問題吧?」 這位婦女搖搖頭,她兩眼淚汪汪的。 「我的朋友都住在這兒,同我一起在意大利長大的娘兒們也都住在這兒,我怎麼能搬到別的地方同生人住在一起?我想要你給房東說說,允許我繼續住下來。」 維托點點頭。「那就行了,你用不著搬家,明天早上我就給他說說。」 他老婆對他微笑了一下,他表面上沒有理睬,但心裡卻很高興。哥倫布夫人看上去心裡仍然不踏實。 「你有把握讓房東答應嗎?」 「房東是羅伯圖先生嗎?」維托問,「當然他會答應,他那個人心腸很好,我把你的處境給他一解釋,他就會同情你的。如今你不必為這件事傷腦筋了,也別這樣心神不安。為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吧。」 房東羅伯圖先生每天都要查看一下那排主權屬他的五棟公寓房子。他原是人販子,專門把剛剛運來的意大利工人賣給大公司。他用賺來的錢把這幾棟公寓買了下來。他是意大利北方受過教育的人,始終瞧不起這些來自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沒有文化的南方人。這些人像蝗蟲一樣擠滿了他的一棟棟樓房,把垃圾向通氣道裡亂丟,聽任蟑螂和老鼠一口一口地把他的樓房的牆壁啃掉,但他們總不肯用舉手之勞來保護他的房產。他並不是壞人,是個賢夫良父,但時刻都在擔心自己的投資,擔心自己賺來的錢。還擔心自己成了有產業的人之後隨之而來的、不可避免的開支。這種擔心把他的神經折磨得疲憊不堪,因而他的心情經常是煩躁的。當維托。考利昂在大街上見到羅伯圖先生,要他站住說一句話的時候,他表現得有點煩躁,但還不能說是粗魯。因為這些南方人中的任何一個,一旦惹毛了的話,就可能捅你一刀,雖然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倒像個安分守己的人。 「羅伯圖先生,」維托·考利昂說,「我老婆的朋友,一個沒有男人照顧的寡婦,告訴我說,不知什麼原因她接到通知說要她從你的房子裡搬出去。她絕望了,沒有錢,除了住在時近的幾個朋友之外,她也沒有別的朋友。我告訴她說,我要同你談。我還說,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要她搬家是由於一些誤會引起的。如今她已把引起麻煩的那條狗搞掉了,怎麼反而又不讓她住下呢?我作為一個意大利人,向你這個意大利人求求情。」 羅伯圖先生把他面前這個年輕人仔細端詳了一番。這個人,中等個子,長得很結實,像農民而不像土匪,不過他自己卻非常滑稽可笑地自稱是意大利人。羅伯圖聳聳肩。 「我把那套房間已經租給另一家了,房租也高一些,」他說。「我總不能為了你的朋友使那家人失望嘛。」 維托·考利昂點點頭,表示理解和同意。 「他每月能多出多少錢?」他問。 「五美元,」羅伯圖說。 這是假話。鐵路工人公寓,四間昏暗的房間,租給那個寡婦每月是十二美元!他從新住戶那兒根本得不到比這個更高的房租。 維托·考利昂從自己的衣袋裡掏出一迭鈔票,抽出三張十元的鈔票。 「這裡先付給你六個月房租的增長總數。這你就不必給她說了,她是個很有自尊心的女人,六個月過後,你就再來找我要錢吧。當然囉,你可得讓她養她的狗。」 「真是活見鬼,」羅伯圖先生說,「你是什麼東西,竟然給我下起命令來了!注意你自己的禮貌,不然就把你這個西西里人的屁股脫光,把你揪出來在大街上示眾。,, 維托·考利昂驚訝地舉起雙手。 「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並不牽涉別的問題。一個人事前不可能知道他什麼時候需要一個朋友,這話對不對?接住,把這些錢接住,權當是我善意的表示,至於事情,由你作主決定吧。我不會貿然對你的決定提出異議。」說著,他就把錢塞在羅伯圖先生的手裡。「我只求你這一點點小事,把錢收下,把問題重新考慮一下。明天早上如果你想把錢還給我,那就請便吧。如果你要攆那個女人出去,我怎麼能阻止你呢?那畢竟是你的財產嘛。如果你不想要那只狗留在那兒,我能夠理解,我本人也不喜歡狗呀貓呀的。」他拍了拍羅伯圖先生的肩膀。「就做這一件好事吧,嗯,我是不會忘記你的。在這一帶居民中找你朋友打聽打聽我的為人吧,他們會告訴你,我這人一向有恩必報。」 羅伯圖先生當然早已開始醒悟了。當天晚上他就打聽了一下維托·考利昂家的為人。他發現,等不到第二天早晨,當夜他就去敲考利昂家的門,說這麼晚還來訪問,心裡感到抱歉什麼的。考利昂大太端來了一杯酒,他也接過來喝了。他又對維托·考利昂說,那個問題全是誤會,還說哥倫布大太當然可以繼續住下去,也可以繼續養她那只狗。那些倒黴的房客付這麼低的房租憑什麼埋怨一隻可憐的狗呢?臨結束,他把維托·考利昂交給他的三十美元甩在桌子上,用最真誠的態度說:「你幫助這位窮寡婦的善心,相比之下,使我感到很慚愧。我現在希望表明自己也有基督徒之間的友愛之情。她今後的房租將同原來的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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