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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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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托·考利昂同他的兩個朋友一起喝酒。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地使用過自己的推理分析能力。他對自己的思路如此條理清楚也感到很詫異。他把他所知道的法怒其的情況全面回顧了一下。他回想到那天法怒其的咽喉給人家劃了個長口子,他捧著淺頂軟呢帽接著淌下來的血,沿街跑過來。他回想到拿刀子劃法怒其咽喉的人遭到的暗殺,回想到另外兩個年輕人用支付補償金的方式取消了可能要受到的刑罰。驀地一下,他認定法怒其沒有大後門,也不可能有大後門。一個向警察告密的人,不可能是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甘心接受收買而有仇不報的人,也不可能是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真正的黑幫骨幹分子,就會把另外兩個人也幹掉。法怒其沒有什麼了不起,他只是碰上運氣罷了。他殺死了一個,就知道另外兩個人有所提防,殺不成了,因此他甘願接受收買。只是因為他有一股蠻勁,才能向商店和在大雜院裡擺賭場的莊家勒索貢金。但是,維托·考利昂知道至少有一個賭場從來都不向法怒其納貢,而那個賭場的主辦人一直安然無恙。 這樣看來,法怒其是孤立的。或者說得明白一點,他只是在嚴格的現金交易的基礎上,為了執行具體任務而臨時雇了幾個帶槍的刺客而已。這種推理分析,對維托·考利昂起了另一種決定作用,決定了他自己今後的生活道路。 從這個經驗裡產生了他的口頭禪:一個人只有一個命運。那天晚上他也可能決定給法怒其納貢,這樣他也就可能重新當一個食品雜貨店的職員,過上幾年之後,自己開辦自己的食品雜貨店。但是,命運決定他要當一個老頭子,命運把法怒其送到他身邊來推動他踏上自己的命運之路。 當他們三個喝完了那瓶酒之後,維托對克萊門紮和忒希奧兩個人說:「如果你們兩個願意,不妨每人給我兩百美元,讓我轉交給法怒其,這不就得了嗎?我保證,我就給他這些錢,他也是會收下的。然後,一切都由我負責,我要把這個問題解決得使你們兩個都滿意。」 克萊門紮的眼睛閃了閃,流露出懷疑的神色。 維托冷靜地對他說:「我絕不欺騙我已經接受為我的朋友的人。明天你自己直接對法怒其說吧,他向你要錢就讓他要,但你可別給他,也別同他發生任何爭吵。你就告訴他說,你先得把錢搞到手後,交給我,由我轉交給他。讓他產生一種錯覺,認為他要多少你們也是願意付多少的,別同他討價還價,具體數目由我負責跟他蘑菇。如果他真是一個如我們所說的那種危險人物,那麼刺激他發火也就毫無道理。」 他們談到這裡就結束了。第二天,克萊門紮直接同法怒其談話,想落實一下維托所說的是否屬實。然後克萊門紮就來到維托的家裡,交給了他兩百美元。他一面凝視著維托·考利昂,一面說:「法怒其告訴我說,少於三百美元不行,看你有什麼辦法能使他接受少於三百這個數目。」 維托·考利昂理直氣壯地說:「這就同你無關了,只要記著我給你們立了一功就行了。」 不久,忒希奧也來了,他要比克萊門紮含蓄一些,狡猾一些,聰明一些,而表現得也不那麼鋒芒畢露。他覺察到有些什麼不對頭,不十分妥貼,有點擔心。他對維托·考利昂說:「同那個『黑手』老雜種打交道,可要當心,他說話像牧師一樣靠不住。你交錢給他的時候,要不要我在這兒當個證人?」 維托·考利昂搖搖頭。他甚至覺得用不著回答。他對忒希奧只簡單地說:「請轉告法怒其,我打算今天晚上九點鐘在我家裡把錢交給他:我打算先敬他一杯酒,然後同他談判,講道理,勸他少拿點錢。」 忒希奧搖搖頭。 「你不會有那麼好的運氣。法怒其向來是不讓步的。」 「我要同他講道理,」維托·考利昂說。 他說的這句話,在今後幾年裡就變成了一句名言,變成了進行一次致命打擊之前的信號。後來他當上了老頭子,邀請對方坐下來同他講道理的時候,他說出這句話,他們就明白,這是不流血而又解決問題的最後機會。 維托·考利昂告訴他老婆,要她在晚飯後把桑兒和弗烈特領到街上去玩,而且,沒有他的允許,絕不可讓他們回來。她的責任就是在公寓大門口放哨,他同法怒其有些事情要辦,中間不許別人來干擾。發現她面有懼色,他很生氣,耐著性子平心靜氣地對她說:「你以為你結婚時結了個笨蛋,是不是?」 她不吭聲。她之所以不吭聲,是因為她已經給嚇慌了,不是怕法怒其,而是怕她丈夫。他在她的眼前明顯地在變,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在變,變成了一個散發著危險魔力的人。他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一旦說話,也始終是文質彬彬、通情達理的。這種性格,在年輕的西西里男人中也實在是鳳毛麟角。她如今眼睜睜地看到的是他身上的那層與世無爭的無名小卒的保護色正在脫落。現在他要跨上他的命運之途了。他在開始跨上自己的命運之途時顯得晚了。他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但他一開始就引起了轟動。 維托·考利昂打定主意要暗殺法怒其。這樣他又可以給自己的存款裡額外增加七百美元。他自己答應要給那個「黑手」恐怖分子交付的三百美元,加上忒希奧拿來的兩百美元和克萊門紮拿來的兩百美元,正好七百美元。如果他不幹掉法怒其,他就不得不付足七百美元現金。對他來說,法怒其活著,根本值不了七百美元。他當然不願意支付七百美元來保住法怒其的狗命。如果法怒其要動個手術搶救自己的生命而急需七百美元,他是不願意替法怒其給外科醫生交付七百美元的。他不曾受過法怒其個人恩惠,他倆也並不是親骨肉,他也並不愛法怒其。那麼,他憑什麼要給法怒其交付七百美元呢? 下一步不可避免的發展局勢是法怒其想用武力從他手中搶去七百美元,他幹嗎就不該殺掉法怒其?毫無疑問,少了法怒其這樣一個人,地球照樣會轉動。 當然囉,還有些現實情況必須考慮進來,法怒其可真的有幾個很厲害的同夥要為他報仇,法怒其本人也是個危險人物,要殺掉他並不那麼容易。另外,還有警察和電椅。但是維托·考利昂自從他父親遭到謀殺以來,就一直是在死刑判決之下活過來的。還是十二歲的時候,他就從他的死刑執行人的手中逃脫了,漂洋過海,來到一個陌生的國度,取了一個陌生的姓。經過幾年冷靜的觀察,他確信,他比別人有更多的智慧和勇氣,不過他卻一直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智慧和勇氣。 然而,在走向自己的命運的第一步之前,他卻猶豫起來了。他甚至把七百美元鈔票另外包成了一個小包,裝進一伸手就能掏出來的褲包裡,但是他把錢裝進了左邊的褲包裡。在右邊褲包裡,他裝的是克萊門紮給他的、讓他在搶劫卡車時使用的手槍。 法怒其晚上九點準時來了,維托·考利昂把克萊門紮送給他的一缸自家釀的葡萄酒端了出來。 法怒其把自己的白色淺頂軟呢帽放在桌子上的酒缸旁邊。他把他那寬寬的、花花綠綠的領帶放鬆了,番茄汁沾上的斑斑點點隱藏在五顏六色的圖案裡,不大看得出來。夏天的夜晚很悶熱,煤油燈也不那麼亮,公寓裡鴉雀無聲。但維托·考利昂卻冷若冰霜,為了表明自己守信用,他把那卷鈔票遞了過去,然後全神貫注地望著法怒其。他先點點錢數,然後取出寬大的皮夾子,把錢塞了進去。法怒其端起玻璃杯呷了幾口酒,說:「你還欠我兩百美元。」他那濃眉大眼的臉毫無表情。 維托、考利昂用冷靜而通情達理的語氣說:「我手頭有點不便,一直失業,就讓我拖欠幾周吧。」 這是一個可允許的解決辦法,法怒其已經把大部分錢拿到手了,是可以等一下的。甚至還可以說服他:要麼不再多要了;要麼再多等幾天。他一面喝酒,一面笑著說:「啊呀,你是個很精明的小夥子,怎麼搞的,我以前還沒見到過你。你這個小夥子大默默無聞了,對自己很不利。我可以找些工作讓你做,是個非常有油水的肥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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