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教父 | 上頁 下頁


  勃納瑟拉又痛苦又恐懼,高聲說:

  「美國一直對我很好。我要當個好公民。我要我的孩子具有美國風格。」

  老頭子「啪」地一下把兩手併攏,表示堅決贊成。

  「說得好極了。那,你就沒有什麼可以埋怨的了。法官有控制權。國家有控制權。當你到醫院去看你女兒的時候,請給她帶著鮮花,一盒糖果。這樣就可以安慰她。就這樣,安下心來吧。再說,這究竟也算不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那兩個男孩子還年輕,血氣方剛,而且其中有一個還是一個勢力強大的政客的兒子。算了,親愛的亞美利哥,你一直老老實實,儘管你踐踏我們的友誼,我還是得承認:我相信勃納瑟拉的諾言勝過我相信別的任何人的諾言。因此,我請你答應一句話,你要打消那種瘋狂的念頭,這種念頭與美國風格是不相符合的。寬容吧,忘掉吧,生活就是充滿不幸的呀!」

  老頭子這一席按捺著憤怒的話裡所包含著的殘酷的挖苦及冷嘲熱諷,折磨得這位殯儀館老闆直打哆嗦,六神無主。但是他還是鼓起了勇氣,又一次說:

  「我要求你主持正義。」

  考利昂直截了當地說:「法院早就給你主持了正義。」

  勃納瑟拉搖搖頭,固執地說:「不對。人家只給那兩個年輕小子主持了『正義』,而並沒有給我主持正義。」

  老頭子點點頭,表示贊同。同時,他對這種是非分明的態度表示欣賞,然後才問:

  「你要求的正義是什麼?」

  「以眼還眼,」勃納瑟拉說。

  「但你的具體要求提得過高,」老頭子說。「你的女兒還活著嘛。」

  勃納瑟拉勉勉強強地說:「我女兒受到什麼苦,叫他們也要受什麼苦。」

  老頭子等他進一步說下去。勃納瑟拉鼓起最後的勇氣,說:

  「你要我付給多少?」

  這簡直是絕望的悲嗚。

  考利昂老頭子轉過身去,背對著他,這就是逐客令。勃納瑟拉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最後,考利昂老頭子一面歎氣,一面轉過身來,面對著殯儀館老闆。殯儀館老闆現在的臉色就像他平時處理屍體的臉色一樣灰白:像老頭子這樣的好心人是不會同一個誤入歧途的迷了路的朋友長期生氣下去的。他為人豪放,又有容人之雅量。

  「你為什麼不敢首先對我表示忠誠?」他說。「你告到法院,等了好幾個月。你把錢花在律師身上,而律師也完全明白你最終是要遭愚弄的。你接受法官的判決,而法官卻像大街上最下流的妓女一樣出賣自己。前幾年,你需要用錢的時候,你到銀行去借,付的是毀滅性的高利;當人家到你那個豬窩裡翻箱倒櫃來確定你是否有能力償還的時候,你恭恭敬敬地像個乞丐,站在一旁等著。」

  老頭子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聲音更加嚴厲了:

  「但是,要是你到我這兒來借錢,那我的錢准就是你的了。要是你早到我這兒來要求主持正義,那些毀壞了你女兒的社會渣滓,今天就會流出辛酸的眼淚,哭個不停。如果像你這樣的老實人得罪了誰,那麼你的敵人也就會是我的敵人。」老頭子說到這裡,伸出胳膊;用手指指著勃納瑟拉,「那麼,請相信我,他們也肯定會怕你。」

  勃納瑟拉低垂著腦袋,用壓抑的聲音說:「交個朋友,我接受你的意見。」

  考利昂老頭子把手搭在勃納瑟拉的肩膀上。「好!」他說,「我負責你會得到正義。到時候,也許那一天永遠也不會來,我可能要找你辦點小事,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請把這主持正義的事,當作我老伴的恩賜,她是你女兒的教母嘛。」

  當感激涕零的殯儀館老闆走出去,隨手關上了門之後,考利昂老頭子回頭對黑根說:

  「把這個任務交給克萊門紮,告訴他一定要有把握,要使用可靠的人,使用那些不會因為聞到血腥味而變得六神無主的人。隨便怎麼說,我們並不是謀殺犯,也不管那個伺候屍體的僕從的傻腦瓜裡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現在才注意到他那個長子一直在凝視著窗外花園裡的宴會。這真令人失望,考利昂老頭子這樣想。如果桑迪諾拒不接受指教,他就絕對不可能料理家務,絕對不可能當個老頭子。他得另外物色人選,而且還得趕緊。因為他本人不能長生不老。

  使三個人都大為吃驚的是,從花園裡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桑兒·考利昂緊貼著窗子朝外張望,看到那種情景,他趕忙向門口走去,臉上流露出了歡笑。

  「是約翰昵,他參加婚禮來了。我原來給你彙報了些什麼?」黑根走到窗子跟前。「真的是你的教子,」他對考利昂老頭子說。「要我給你馬上把他帶來嗎?」

  「不用,」老頭子說,「讓大夥兒見見他,開開心吧,等他準備好了再讓他來見我。」他對黑根笑了一下:「你明白嗎?他是個好教子。」

  黑根感到一陣妒忌的刺痛,乾巴巴地說:「已經兩年了。很可能他又遇到了什麼麻煩,要求你幫忙來了。」

  「他不找自己的教父,該找誰?」考利昂老頭子反問了一句。

  第一個看到約翰昵·方檀走進花園的是康妮·考利昂。她竟忘掉了自己作為新娘的尊嚴,放聲尖叫起來:「約翰昵——」

  她把最後一個音拖得特別長。然後,她跑過去,一頭栽到他懷裡,讓他擁抱。他緊緊地抱著她,吻她的嘴。當別人圍過來問候他的時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沒有鬆開她。他們都是他的老朋友,都是在西邊一道長大的老夥伴。康妮拽著他去見她的新郎官。約翰呢感到好笑,他看到那個白膚金髮碧眼的年輕人覺得自己不再是今日的明星,而流露出了吃醋的樣子。約翰昵使出全部迷人的魅力,大大方方地同新郎握握手,又舉起一杯葡萄酒向他祝賀。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音樂臺上叫了起來:「給我們唱支歌,怎麼樣,約翰昵?」

  他抬頭一看,發現是尼諾·華倫提從高處向他微笑著。約翰呢·方檀跳上音樂台,揮起胳膊,抱住了尼諾。他倆原來形影不離,在一起唱歌,在一起玩。約翰昵出名了,經常應邀到廣播電臺去唱歌,他們才分道揚鑣了。約翰昵到了好萊塢拍攝電影之後,曾給尼諾打過兩次電話,僅僅是談談而已。他曾答應給他安排一個日子,讓他到俱樂部唱唱歌,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具體作過這樣的安排。如今看到尼諾還是那樣快快活活,好捉弄人,醉醺醺,咧著嘴,他們以往的友情一下子又湧上了心頭。

  尼諾漫不經心地彈著曼陀林琴。約翰昵·方檀把一隻手搭在尼諾的肩膀上。

  「這支歌是獻給新娘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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