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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占卜後,富麗姨媽顯然精疲力竭。她把客人送到門口,擁抱麗雲,在她額頭上吻了幾下,又向拉特諾夫點了點頭。他微微鞠躬致意,接著朝文英走去,文英在街對面不遠處的車旁等著。麗雲跟著出來,又回頭同姨媽道別。

  他一人先走了,就讓我站著。她很高興,他生氣了。他通常絕不會這樣的。這是他對我的一個小報復。我寧可嘴爛也不會把富麗姨媽對未來說了些什麼告訴他。再說,她說的不對。沒有一個字會兌現。閃電哪能劈開一棵樹……

  他們上車離去。半晌誰也不吭聲。麗雲也無意打破這種折磨人的、令人不快的沉默。

  你先開腔吧,她想。說句話吧!這麼沉默我可受不了。她望著窗外的街道、湖泊和掠過的村寨。瞧!那三頭小牛。一個農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們趕上大路。文英使勁按喇叭,他卻滿不在乎,像是沒聽到,壓根兒不把車放在眼裡。同志,一頭小牛比你重要,是它養活了我。你是靠人家給你的錢活命的。

  半小時後,還是拉特諾夫打破了這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們在L市呆多久?」

  「只有半天。只有一條路通往摩梭人那兒,路面狹窄,還未加固,沿途盡是岩石,還要經過許多深谷,所以說很危險,文英只能慢行。這樣我們至少得花一天時間才能到瀘沽湖。有誰會去摩梭人那兒?還沒有一個『高鼻子』去過那兒。」

  「那我會成頭號新聞人物啦?」

  「差不多。來了個外國人大家都會感到稀奇。我們旅行社第一次去瀘沽湖時,那兒的人驚訝不已,因為我們全是城裡人打扮。再說,我們還是中國人呢。我很想知道,他們對您會怎樣。」

  「太妙了,我很高興!他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在摩梭人那兒,女人說了算,這點您是知道的。」

  「女人通常比男人凶,這方面是有先例的……」

  他這下指的是我——麗雲轉身又正視前方。他又怎麼會知道,昨夜治和我之間的事呢?也許以後我再跟他說——不,我永遠不會跟他說。永遠不會!

  車子開了四個半小時才到L市。山峰高聳藍天,山頭白雪皚皚,蔚為大觀。往南,山分成兩半,山巒連綿,山上溶化的雪水注入無數小溪,灌溉著高原間的田野。極目望去,田地一塊連著一塊,間或夾有牧場。綿羊、山羊和西藏犛牛正在草地上吃草。屋旁,五彩繽紛的鮮花盛開。來此可別忘了觀賞那棵萬朵山茶樹。這棵樹自明朝620餘年來年年開花,萬花爭豔。

  文英把車停在古城入口處附近的停車場上,車不能往裡開。這兒路太窄,路上又都是黏土、石塊。只有一條通市政府辦公樓的路較為開闊,但只供設在對面的那些攤主使用。入口處市民麇集,這兒是舊城的購物中心。新城則集中了一大批灰色或黃色的工業用房和工人住宅區。

  「我們先去飯店嗎?」麗雲問。

  「您是我的導遊,我服從您的決定。」

  「那我們乘天還亮先在古城轉一圈。這兒比K市暗得早。我們住的飯店,是城內最好的。飯店很乾淨,但沒有現代化設備。」

  「別再提什麼現代化設備了,麗雲!我們不能住在私人家裡?就在古城過夜?」

  「沒有這樣安排。我得按預定的計劃執行。費用都已支付。」

  「要是我住在一個私人家裡,就付幾元錢。」

  「您反正會住在摩梭人的家裡。那兒沒有旅館。等新機場建成才有外國人去那兒,到那時才會建旅館。」

  「那太可怕了!這樣摩梭人的古老文化也就被毀了。這是現代進步的愚蠢:它在哪兒落腳,哪兒古老的一切就遭摧殘。剩下的只是廟宇、橋、池塘和城門。汽車在廟宇周圍疾馳就像駛在高速公路上。」

  「在中國不是這樣。我們比其他各國人民對自己的過去有更強的自豪感。」

  「這些話您可以跟美國或德國的企業主說,他們願意或將要在中國投資。你們的K市就是一例。舊城區修繕後又被拆除,在那兒蓋起高高的辦公大樓和高級飯店,鋪上寬闊的大馬路,建起超級市場和住宅區。幾年後舊城不復存在,就同芝加哥或波士頓、科隆或法蘭克福一個樣。這就叫經濟奇跡。錢說了算數,就無永恆可言。我的上帝,麗雲,我是個幸運者,因為我還見到了原來的樣子!」

  L市舊城,運河流淌,房舍依水而建,屋間的長繩上曬著洗滌過的衣服,它們在風中飄動。茶館給人以涼爽的感覺,熟食鋪冒著熱氣;鴨群在小渠裡遊蕩。手工匠坐在街頭的工作臺旁;許多納西族婦女穿著民族服裝,背著口袋和籃子,運著石子和木頭;園地裡山羊咩咩叫,一頭肥豬在泥土裡翻滾。

  他們在古城逛了一小時。然後乘車去烏龍潭。烏龍潭上有座大理石橋,雕鑿典雅,藝術性很高,它與那棵萬朵山茶樹齊名,名聞遐邇。後面聳立著高高的雪山,那白色的光輝映入湖中。這一美景誰都會過目不忘!

  拉特諾夫舉起胸前的照相機。「您站到湖前面,麗雲。這樣的畫面是難得的。可以給您拍張照嗎?」

  她說了聲:「好,很高興。」

  她又擺了擺姿勢,對拉特諾夫笑了笑。有這作背景,她簡直如同一個飄然降下塵世的仙女。

  「謝謝。」拉特諾夫放下相機。「單單為了這張照,我不遠千里來到這兒也值得,但我不會把這張照片公佈於眾的。」

  「為什麼?」她朝他走去,在他面前停下。

  「它是屬￿我的,只屬￿我一個人!誰也休想看一看!在這張照片上我攝下了一個靈魂,中國之魂!」

  「難道連我也不給一張?」

  「您來德國取吧……」

  這是他到D市後第一次又提起德國之行。麗雲想笑笑,但未能。她感到胸口沉甸甸的,呼吸困難。

  「什麼時候都行?」她低聲問。

  「我會想方設法通過各方面關係邀請你來德國。」

  「要是不行呢?」

  「那我再來K市,親手把這張照片交給您。」

  「您會這樣做嗎?」

  「您懷疑?」

  我現在可以談談我的感覺了,他想,但又迫使自己理智些。她會笑我的,或不知所措地望著我。富麗姨媽不是預言過嗎?她會馬上結婚。她信,她從沒說錯過,這麼說是真的。住嘴,拉特諾夫!別想入非非。她只是你的一個導遊而已。

  「我們回去吧!」麗雲說罷轉過身。她誤解了拉特諾夫的沉默。她認為,他一回慕尼黑准會把一切忘得乾乾淨淨。她咬了咬嘴唇,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去。文英在那兒等著。

  「去飯店!」她粗聲粗氣說了聲。文英驚訝地望著她。怎麼回事,荷花小姐?為什麼這般生氣?我可是個溫順的好男人。別對我這麼吼!

  「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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