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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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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菲力普斯。」 「行,馬丁,咱倆說定了。」 菲力普斯脫下衣帽,讓他穿戴起來,又把他的帽檐拉了拉,壓得很低。他自己硬著頭皮換上流浪漢的外衣,一件雙排鈕扣長大衣,又破又髒,綴著窄窄的天鵝絨翻領。衣袋裡還剩下半塊三明治,沒有用紙包著。 另外兩個吵著要同去,又是取笑又是鬧,菲力普斯怎麼阻攔都不管用。最後他說,如果再鬧索性都吹了,這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筆直朝前走嗎?」攬下工作的那個問。 「嗯。」馬丁正在權衡掉包計的得失。小路從車道的下方延伸到修道院,離卵石鋪成的空地不遠是個陡坡,坡頂設了長凳,供走乏的行人歇腳。修道院正門外的石砌圍牆在與小路交接的地方戛然中止,正對面就是進入修道院的主甬道。 「行。」馬丁對他耳語說,「一直走到那扇門前面,推一推,然後往回走。十塊錢就歸你了。」 「您不擔心我不照您說的去做,穿戴這身衣服逃走嗎?」 「我倒願意碰碰運氣。再說,我能夠逮住你。」 「再說一遍,您叫?……」 「菲力普斯,馬丁·菲力普斯。」 流浪漢把帽檐壓得更低,只有昂起頭才看得見前面的東西。他上坡了,身體失去平衡。馬丁在他腰際推了推,他向前撲倒,弓起背,手腳並用爬到坡頂。 馬丁也緩步走上高坡,視線可及牆頂。流浪漢已經穿過大路,走到鋪滿卵石的地帶。他搖搖晃晃地走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卵石路面中央有個路島,是公共汽車停靠站。他繞過路島,直趨木頭大門。「裡面有人嗎?」庭院裡迴響起他的喊叫聲。他蹣跚地退到空場中央高喊:「我是馬丁·菲力普斯。」 沒有人回答,只有淅淅瀝瀝的細雨聲。天又在下雨了。修道院歷史久遠,圍牆高築,給人以渾然脫世之感。馬丁又犯疑了:他不會是一場逼真的幻覺中的犧牲品吧? 突然,一聲槍響打破了四周的靜謐,站在空場中間的流浪漢被子彈擊中,重重地摔倒在花崗石路面上。像高速彈片削進熟透的西瓜,彈頭射中他的頭部,在顱內開花,炸掉了大半個臉孔,橫飛的血肉濺落到三十英尺之外。 菲力普斯和另外兩個流浪漢嚇得魂飛魄散,直到清醒過來才意識到有人開槍打死了流浪漢,三人急忙奪路逃命,滾下陡坡,遠遠躲開修道院。 馬丁從未像現在這樣絕望過,就連他逃出沃納住宅那陣子也沒有眼下這般可怕,每秒鐘都充滿恐怖。他懷疑槍聲會再次響起,奪命的子彈隨時都會射來。 追蹤者不論是誰,都會檢驗擊斃在庭院裡的屍體,並且立刻會明白他們上當了。他必須儘快逃離。 怪石嶙峋的山坡佈滿險阻。他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另一隻腳又踩了個空,栽倒在地。右邊有一條小路彎彎曲曲通向前方,他撥開灌木叢,朝小路走去。 又聽到一聲槍響,緊接著一聲慘叫,菲力普斯的心差點從嘴裡跳出。鑽出叢林,他就沿著道路拼命奔跑,消失在黑夜裡。他來不及弄清是怎麼回事就從梯道頂上摔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落到地面。他本能地朝前撲倒以減輕衝擊力,縮起脖子,像體操運動員那樣順勢翻了個筋斗,坐起身體。眼睛裡金星飛濺。後面道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迫使他拼力站住腳跟,顧不得頭暈目眩,竭力朝前跑。 他及時發覺前方又有一段臺階,就放慢速度,拖著沉重疲軟的腿,三腳兩步奔上臺階。另一條路橫陳在他眼前,他無暇選擇方向,一直朝前。跑過又一個交叉路口,他腳下的道路就終止了,他不得不停住腳步。往哪裡去?路的右下方是叢林的邊緣,樹林邊上有一幢騎樓式建築,圍著水泥欄杆。突然他又聽得腳步聲由遠而近,好像有幾個人追來。沒有時間遲疑了,他轉身朝騎樓跑去。距離騎樓下面一百碼遠是個水泥澆的遊樂場,有秋千和長凳。場地中央是凹陷的窪地,大概是夏季供兒童蹚水嬉戲的淺水池。遊樂場外面就是馬路,他甚至看見一輛黃色出租車掠過。 急促的腳步越來越近,他迫使自己全力以赴沿騎樓旁邊的寬闊水泥臺階拾級而下。沉重的腳步聲就在他的頭頂上方徘徊。只是在此時此刻他才恍然醒悟,追來的那幫人只要趕到騎樓,他就無法穿越前面的遊樂場,他會在空曠的場地上暴露無遺。 他迅速蜷伏在騎樓底部的隱蔽處,濃烈的尿騷臭撲面吹來,吃力的腳步聲已經到達屋頂。他踉踉蹌蹌地往裡邊退縮,背脊觸及牆壁,屏聲息氣地慢慢蹲下。 支撐騎樓的廊柱映襯著朦朧可辨的遊樂場,遠處的市區稀稀朗朗地亮著燈火。沉甸甸的腳步聲穿越屋頂,朝樓下走來。馬丁冷不防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黑影喘著粗氣從他面前閃過,跌跌撞撞地奔向遊樂場,意欲逃往對面的馬路。 騎樓上傳來碎亂的腳步聲,隱約夾雜壓低嗓門的說話聲,然後是一陣肅靜。那個人影從斜刺裡穿向嬉水池。菲力普斯的頭頂響起尖厲的槍聲,逃到遊樂場中央的那人應聲倒下,立時斃命。 馬丁深深喘了口氣,感歎自己撿回一條性命。繼續逃跑已不可能。他猶如遭到追逼的困獸,所剩的就是等待那致命的一擊。他精疲力竭,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坐以待斃。輕捷的腳步聲穿過騎樓,走下臺階。菲力普斯不敢大聲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的廊柱,追逐的人影隨時都會出現在他眼前。 第十二章 丹妮絲·桑格忽然驚醒,她依舊躺著不動,諦聽夜間的聲響。她幾乎抑制了呼吸,以至感覺得出太陽穴裡突突跳動的脈搏,不斷將腎上腺素輸送到泌尿系統中。她清楚她是被某種陌生的響聲驚醒的,可是醒來後那種聲音又消失了,只有她那台老掉牙的冰箱發出吱吱的聲音。她的呼吸恢復平緩,冰箱也終於停止製冷,整個套間複歸寧靜。 她的睡意已經消失,輾轉反側,難以再度入眠。剛才也許做了場噩夢。她想起來解手,小便積在膀胱裡越憋越急,迫使她下床。雖然這個時候起床真不好受,也只得爬出暖和的被窩,趿著拖鞋到浴室裡去。她撩起睡袍坐到冰涼的抽水馬桶上,沒有開燈,浴室門也沒有關上。泌尿系統內的腎上腺似乎抑制了膀胱,她在便桶上足足坐了幾分鐘才將尿排出。剛解完手,她忽然聽到一記低沉的撞擊聲,好像有人在隔壁的套間裡敲擊她的牆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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