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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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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德克爾倚在紐約一家旅館客房的床上,右手端著一杯傑克·丹尼爾威士忌,一口口地抿著,左手握著電視遙控器,煩躁地來回調著頻道。他問自己,當你哪兒都去過之後,你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 紐約一向很吸引他。過去,每逢他偶爾有個空閒的週末時,他就會不由自主地來到這個地方。百老匯,大都會歌劇院,現代藝術博物館——這些地方總是像老朋友那樣召喚他去。白日裡,他常常到中央公園去,在那裡面漫步一向使他心曠神怡。然後,他到卡內基熟食店用午餐,再去斯特蘭德書店裡翻閱舊書刊,或者在華盛頓廣場上觀看街頭藝術家的表演。晚間,他喜歡查問什麼人在阿爾岡昆旅館的音樂廳、城市廣播音樂廳和麥迪遜廣場花園演唱。在紐約,他一向有許多事情可做。 但叫他吃驚的是,這一次他什麼也不想做。梅爾·托姆正在邁克爾酒吧演出。要是在以前,德克爾准是第一個前去預訂座位的;可這一次他不想去。梅納德·弗格森是德克爾特別喜愛的小號手,眼下他正在藍色之聲音樂廳獻技,但德克爾卻沒有力氣把自己梳洗整齊出門去那兒。他僅有的一點兒力氣只夠往自己的酒杯裡倒更多的威士忌和沒完沒了地按電視遙控器上的頻道轉換鍵。 從羅馬飛回國後,他壓根兒沒想過要回自己在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大城的那套小公寓。他對公寓裡窄小的臥室、客廳、廚房和浴室沒有絲毫的依戀之情。那不是他的家,那不過是他存放衣物和在執行任務的間隙睡覺的地方。每次他回到那兒,撲面的灰塵都刺得他鼻子發癢,搞得他頭痛。他絕不允許自己違反安全原則,雇一個清潔女工把公寓打掃乾淨,為自己的歸來做好準備。一想到有個陌生人翻騰自己的東西,他就渾身不自在——其實,他從未把暴露自己身份的東西留在公寓裡。 他沒有讓他的上司——不對,是他過去的上司——知道他遞上辭職報告後打算去什麼地方。當然,紐約是他們預料中的地點之一,而且,按常規,他們會派人跟蹤他,弄清楚他所乘班機的目的地。他抵達紐約時,採取了規避手段,住進他以前從未住過的聖裡吉斯旅館。然而,他登記進入客房後僅僅10分鐘,電話鈴就響了。當然,是他的上司打來的——又錯了,他媽的,是他過去的上司——上司請德克爾重新考慮一下他的辭職。 「說心裡話,斯蒂夫,」上司聲音疲憊他說,「我和其他人一樣欣賞你的決斷,但現在你已經做到了,你內心的怒氣已經發洩出來了,就讓過去的事情過去吧,回我們這兒來吧。我也認為,不論從哪方面講,這次羅馬事件都糟糕透了。這是場不折不扣的災難。但辭職並不能改變這一切,並不能使事情有所好轉。你肯定也明白,你的辭職是毫無益處的。」 「你是怕我一怒之下把發生的一切告訴給不該知道這件事的人,對不對?」德克爾問。 「當然不對。人人都知道你絕對可靠。你不會做出任何違反行規的事情,你不會使我們失望的。」 「那你們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嘍。」 「你很能幹,我們不願失去你,斯蒂夫。」 「有布賴恩·麥基特裡克那樣的傢伙在,你們哪兒還會知道我走了。」德克爾放下了話筒。 一分鐘後,電話鈴又響了。這一回,是他過去的上司的上司打來的。「如果你是要求加薪——」 「我根本沒機會花你們付給我的那些錢。」德克爾說。 「也許你需要更多的時間休假。」 「做什麼呢?」 「旅遊。」 「對極了,去周遊世界。比方說,去看看羅馬。我在天上飛的時間太久了,所以睡在床上覺得不大對勁,因為它跟班機上的座位形狀不大一樣。」 「聽著,斯蒂夫。每個人都有累得筋疲力盡的時候,這是工作的一部分。我們有一批懂得如何幫人減緩壓力的專家,這也是我們為什麼養著他們的原因。說實話,我認為,如果你立刻搭乘班機飛來華盛頓跟他們談談,對你會大有好處的。」 「你沒聽見嗎?我告訴過你我坐飛機已經坐夠了。」 「那就坐火車好了。」 德克爾又一次掛上了電話。他敢肯定,如果他試圖走出旅館,會被兩個等在門廳裡的人攔住。他們會出示證件,向他解釋說,對於他對羅馬事件所作的反應,他的朋友十分擔心。接下來他們會提議開車帶他去一處安靜的酒吧,在那兒跟他聊聊那些令他煩心的事情。 德克爾想,讓他們見鬼去吧,我可以在我自己的房間裡喝酒,我自己一個人喝;而且,他們帶我去的地方肯定不是酒吧。於是,德克爾拿起電話,讓服務員送一瓶傑克·丹尼爾威士忌和足夠的冰塊到客房來。隨後,他拔下電話插頭,打開電視,開始選頻道。兩小時之後,他拉上的窗簾外暮色已經很濃,而他已經喝到第三瓶威士忌了,同時仍在不停地選頻道。電視屏幕上斷斷續續的圖像正是他心境的寫照。 他問自己,到哪兒去呢?做什麼呢?錢不是個直接的問題。當特工的這10年裡,他把自己薪金的很大一部分投資到共同基金中。除這些錢之外,他還積攢了相當大的一筆錢。那是他以前作為秘密反恐怖特種部隊成員時掙來的跳傘津貼、潛水津貼、爆破津貼、作戰津貼和專業津貼。像許多受過高強度訓練的特種部隊士兵一樣,當他到達一定的年齡,身體已不能有效地從事他的職責所要求的特殊活動時,他應徵加入了情報機關——當時,他已經30歲了,斷過一條腿和三根肋骨,曾在執行不同的秘密任務時受過兩次槍傷。當然,雖然他的體質已經大為下降,不再適應反恐怖部隊的活動,他仍然比大多數平民百姓要強壯得多。 他的投資增益大為可觀,淨資產值已達30萬美元。除此之外,他計劃取出他為自己交納的5萬美元政府文職人員養老金。但儘管他在金錢上相對比較自由,在其他方面卻束手無策。世界大得很,有無數種選擇,他卻只能選擇待在這間旅館客房裡。假如他的父母依然健在(有那麼一會兒他曾這樣幻想過),他會去探望他們,這是他一直想做卻又一再推遲的事情。然而事實是,他的母親三年前死於一次車禍,幾個月之後,他的父親因心臟病發作去世,兩次都趕上他在外面執行任務。他最後一次見到活著的父親是在母親的葬禮上。 德克爾沒有兄弟姐妹。他從來沒有結過婚。這部分是因為他不願意把自己那種禁欲主義的生活方式強加給他所愛的人,部分是因為他那種生活方式使他無法找到一個他可以放心大膽去愛的人。他僅有的朋友全是他的特工同行,而現在他已經辭職退出情報機關,這樣就造成了一種容易發生衝突的局面。他那些朋友跟他在一起時將會有所顧忌,拿不准談論哪些話題不至於引起爭論。 德克爾呷著威士忌想,也許我犯了個錯誤,也許我不應該辭職。他一邊思索著,一邊變換著頻道。當特工使我有一個方向,有一種依靠。 德克爾提醒自己說,幹這一行是在耗費自己的生命,而且,無論你去哪兒執行任務,那個地方對你來說就徹底地毀滅了。德克爾曾去許多風景迷人的地方工作過,希臘列島、瑞士阿爾卑斯山、法國的裡維埃拉度假地、西班牙的地中海海濱——這只是其中的幾個地方。但是,他在這些地方的經歷給它們蒙上了一層陰影,他一點也不想再到這些地方去回憶往事了。事實上,現在他思考這一點時,突然想到一個具有諷刺意義的事實。正像大多數人認為這些地方風景迷人一樣,在文學作品中,德克爾過去從事的工作常常被描繪為英雄壯舉;而德克爾則認為,這不過是一種乏味、徒勞而且危險的工作。追捕大毒梟和恐怖分子也許是崇高的事業,但獵手是會沾染獵物身上的污穢的。德克爾想,我肯定是沾染上了,而且,正像我所發現的那樣,我為之賣命的某些官僚照樣躲不開這些污穢。 德克爾問自己,做什麼呢?他喝威士忌已經喝得昏昏欲睡了。他強睜開發澀的眼皮,瞅了瞅電視。屏幕上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使他皺起了眉頭。他不明白自己剛才看到的是什麼,好奇地想弄清楚,於是打起精神調回到剛才撥過去的頻道。他一看見圖像就被吸引住了。他說不清楚為什麼被吸引住,只知道其中有某種東西是專門講給他聽的。 他看到的是一部紀錄片,裡面一隊建築工人正在修復一處舊房屋。這房屋很奇異,使他聯想起他在墨西哥看見過的普韋布洛式陶土住宅①。但當他開響電視機的音量後,他得知這種雖然裝飾簡樸但卻出奇地典雅的房屋是在美國的新墨西哥州。建築工地的領班解釋說,這房子是用土坯建成的;他補充道,土坯就是用稻草和泥土製成的大磚塊。這些磚塊能夠建造出異常堅實、隔音效果良好的牆壁,牆壁上又覆蓋著一層土褐色的拉毛粉飾。領班接著說,這種土坯房屋是平頂的,屋頂稍稍傾斜,雨水可以通過一種叫做「卡納爾」的斜槽排走。這種土坯房屋沒有突出的棱角,所有的拐角都是圓形的,入口處大多是被稱做門樓的圓柱支撐的懸挑結構,窗戶則凹陷在厚厚的牆壁裡面。 ①美國西南部及墨西哥北部普韋布洛印第安人所居住的一種梯形多層平頂的城堡式建築。 這種住宅獨具特色,它那沙土結構和土褐色的外層與它周圍高原沙漠地帶的橙色、紅色和黃色奇妙地融為一體。主持人離開這幢房子,就其工藝和傳統發表了幾句概括性的評論,電視鏡頭則搖向房屋的周圍地區。在生長著落葉松和矮松的山脈丘陵地帶,到處是這種土坯房屋,每一幢都有其獨特之處,它們共同構成一幅令人驚異的千變萬化的景致。但正如主持人所解釋的,土坯房屋在新墨西哥是一大奇觀,因為目前它們只在一個城市裡大批存在。 德克爾探身向前,以便聽清楚這個城市的名稱。他得知,這個城市是美國最古老的拓荒地之一,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6世紀西班牙征服時期,其城名依舊保持著西班牙特色:聖菲,意為神聖的信念。如今,它被戲稱為異邦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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