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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帕齊把圖釘釘進藍色招貼畫的四角,固定在出口處的佈告欄上,打開了上面的一盞圖片照明燈,那裡最能引人注意。招貼畫上畫著一隻大瞪著的眼睛。帕齊望著一對對情侶離開。他能夠看出,好多對情侶都動了情,他們在出口的人群中彼此摩擦著。他不願意再見到那種畫面,不願意再出現流血和花朵。

  帕齊確實想跟費爾博士談話。這兒離卡波尼邱宅很近,要去取失蹤的館長的東西很方便。但是等到帕齊離開佈告欄時博士已經消失,卻又不在出口處的人群裡。那兒只剩下他站過的餓刑吊籠下的石壁。吊籠裡是個骷髏,像胚胎一樣蜷縮著,還在乞討食物。

  帕齊一肚子悶氣。他從人群裡擠了出來,可仍然沒有找到博士。

  出口處的門衛認出了帕齊,見他跨過繩界離開小徑,往城堡觀景台陰暗的土地上走去,也沒有吭聲。帕齊爬到了雉堞旁邊,往阿爾諾河對岸的北方望去。古老的佛羅倫薩就在他腳下,矗立在日光裡的大教堂巍峨的圓頂和韋基奧宮的塔樓就在那裡。

  帕齊成了一個非常古老的靈魂,荒唐可笑的環境是一把叉子,把他叉在上面扭動。他的城市嘲弄著他。

  美國的聯邦調查局還抓住插在他背上的刀子最後則了一下。聯邦調查局在他們辦的刊物上說他們描繪的「魔鬼」形象根本不像帕齊逮捕的人。《國民報》還加上一句:帕齊「捏造罪名把托卡送進了監獄」。

  上一回帕齊掛出藍色的「魔鬼」招貼畫是在美國;那是他掛在行為科學處牆上的一個驕傲的戰利品,而且按照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的要求在下面簽了字。他們瞭解他的一切,佩服他,邀請他。他和他的妻子曾經到馬裡蘭州的海灘做客。

  此刻他站在雉堞邊,俯瞰著自己這座古老的城市,卻嗅到了遼遠處切薩皮克灣帶鹹味的空氣,看見了海灘上他穿著新的白運動鞋的妻子。

  在匡蒂科的行為科學處有一幅佛羅倫薩的風景畫,是作為稀罕物讓他看的。畫面的景色就跟他現在看見的一樣。從觀景台俯隘佛羅倫薩,那是最好的景色,可是沒有用色彩。沒有,那是一幅鉛筆畫,陰影由木炭塗成。那畫畫在一張照片的背景上。照片上是美國系列殺人犯漢尼拔·萊克特博士,食人生番漢尼拔。萊克特憑記憶畫出了佛羅倫薩,那畫掛在瘋人院中他的牢房裡。那牢房跟這兒一樣陰森。

  帕齊是什麼時候得到那逐漸成熟的想法的?兩個形象,躺在他眼前的真正的佛羅倫薩和回憶裡畫中的佛羅倫薩,那是在幾分鐘以前他釘「魔鬼」的招貼畫時出現的。他自己的辦公室牆上有梅森·韋爾熱緝拿漢尼拔·萊克特的招貼畫,附有巨額的賞格和說明:

  萊克特博士必須掩飾他的左手,也可能用手術加以改變,因為他這種類型的多指畸形(完整的多餘手指)極其罕見,可以立即確認他的身份。

  費爾博士用有疤痕的手拿著眼鏡,靠近嘴唇。

  漢尼拔·萊克特的牢房牆壁上對這兒景色的細緻描繪。

  這念頭是帕齊俯嫩著身下的佛羅倫薩城時出現的?或是從燈光之上的天空的沉沉黑暗裡出現的?它為什麼會隨著切薩皮克帶鹹味的風的氣味到來?

  對於這個以視覺見長的人來說,奇怪的是,那聯繫卻是隨著一個聲音到來的。那是一滴水滴落在越來越深的池子裡時會發出的聲音。

  漢尼拔·萊克特逃到了佛羅倫薩。

  嗒!

  漢尼拔·萊克特就是費爾博士。

  裡納爾多·帕齊心裡的聲音告訴他,可能是他在自己的痛苦所形成的吊籠裡發了瘋,他那發狂的心可能讓他在鐵欄杆上咬碎了牙齒,就像饑餓吊籠裡那個骷髏般的人。

  他記不起自己的行動,但發覺已來到了文藝復興門——那是從觀景台走向陡峭的聖喬治河岸的路。一條狹窄的街道陡然下降,蜿蜒不到半英里,往佛羅倫薩老城的中心延伸。他的腳步似乎不知不覺地把他往陡斜的卵石路帶去,步子之快超過了他的願望。他一個勁望著前面,尋找著那叫做費爾博士的人,因為那正是他回家的路。走到中途他又轉入斯卡普恰河岸,一路下坡走到了臨河的詩人街,接近了卡波尼邸宅,那已是費爾博士的家。

  帕齊下完坡,喘著氣,在邸宅街對面的一家公寓門下找到了一個背著路燈光的暗處。要是有人來,他可以轉身假裝按門鈴。

  邸宅裡沒有燈光。帕齊可以在那巨大的雙扇門上方看見一架監視攝像機的紅燈。他沒有把握它究竟是日夜不停地拍攝還是有人按鈴才拍攝。攝像機在遮蔽著的入口後很遠,帕齊認為它攝不到臨街的正面。

  他細聽著自己的呼吸,等了半個小時,博士沒有回來。也許他在裡面沒有開燈吧!

  街道空空如也,帕齊飛快地穿過街去,貼緊牆壁站著。

  屋裡有聲音,非常非常微弱『帕齊把頭貼在冰涼的窗櫺上聽著。是一種鍵盤樂器,巴赫的《戈德堡變奏曲》,彈得很動聽。帕齊必須等待、躲藏、思考。不能過早打草驚蛇。他必須先決定怎麼辦,他不願意再當傻瓜。在他退回到街對面的陰影裡時,最後消失的是他的鼻子。

  第二十一章

  基督教的殉道者聖密尼亞托從佛羅倫薩的羅馬式圓形露天劇場前的沙地上拾起了自己的腦袋夾在腋下,過了河來到山邊,在他那輝煌的教堂裡躺下了——傳統故事如是說。

  聖密尼亞托的身子,不管是直立還是躺著,無疑曾一路經過我們現在站著的這條古老街道——詩人街。夜色漸濃,街上已沒有了行人,路面上鋪成扇形的鵝卵石在冬日的細雨裡閃著光,卻不足以淹沒貓的氣味。阿爾諾河外一箭之遙,在600年前的商界巨頭、國王擁立者和佛羅倫薩文藝復興的暗中支持者們所修建的眾多邸宅之間,便是執政團那殘酷的尖鐵,僧侶薩沃那洛拉便是在那上面被吊起,然後被燒死的。還有那巨大的「肉廳」,烏菲齊博物館,許多個基督就被「吊」在那兒。

  眾多家族的邸宅擠在一條古老的街道上,被現代的意大利官僚政治凍結了起來。外面看是監獄建築,裡面卻有廣闊優美的天地,有罕見的寂靜的高牆。高牆上掛著雨跡斑駁的腐掉了的絲質帳幕。文藝復興時代的大師們較不重要的作品在那裡的黑暗中懸掛了許多年。帷幕掉落後,便只有電閃才能照明了。

  這兒就是卡波尼邱宅,它就在你的身邊。那是一個有著千年歷史的傑出的家庭,卡波尼曾經當著法國國王的面撕碎了國王的最後通牒,擁立出了一個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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