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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不顧灰塵,靠在奇爾頓的辦公桌上,遲疑不決。她真覺得底層有檔案嗎?或者不過是被吸引著往她第一次見到萊克特博士的地方去?

  如果史達琳的執法職業教給了她什麼東西的話,那就是:她不是一個追求刺激的人,要是能夠不再擔驚受怕,她是會高興的。但是,地下室還是可能有檔案的,她5分鐘就可以見個分曉。

  她還記得多年前她下樓去時那高度警戒的鐵門在她身後砰砰關上的聲音。這回為了防備有人在背後關上門,她給巴爾的摩辦事處去了電話,告訴他們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並做了安排,說她一小時以後再打電話回去,告訴他們她出來了。

  內部樓梯的燈還能開亮,那是奇爾頓多年前送她前往地下室時走過的地方。奇爾頓在這兒解釋了對萊克特博士所採取的安全防範措施。他到這兒就止了步——就在這盞燈下,向她展示了他皮夾裡的一張照片,照片上那個護士在給萊克特博士做體檢時被他吃掉了舌頭,既然萊克特博士在被制伏時脫臼了,就一定會有一張X光片。

  樓梯上有一股風吹到她脖子上,仿佛什麼地方開了扇窗戶。

  樓梯平臺上有麥當勞的餐盒、亂扔的紙巾、一個盛過豆子的髒杯子。垃圾桶食品。角落裡還有繩子似的大便和手紙。來到通向大鐵門的底樓平臺時,光線沒有了,那裡通向暴力罪犯牢房。現在那門大開著,反鉤在牆上。史達琳的手電筒用了五節電池,射出的光範圍廣而亮。

  她用手電照著走廊,這是過去安全防範措施最嚴密的地方。走廊盡頭有個巨大的東西。牢房門一間間大開著,看上去有些怪誕。地板上滿是麵包紙和杯子。過去的醫院護理員的桌子上有一個汽水罐,當吸毒的管子用過,熏得黑黑的。

  史達琳拉了拉護理站後面的燈開關,不亮。她拿出手機,手機的紅光在黑暗裡雖然很亮,在地下卻沒有用,可她還是對著手機高叫:「巴瑞,把車退到側門入口去,拿一個水銀燈來,還耍弄幾輛手推車來把大東西拉上去……好了,馬上下來。」

  然後史達琳對著黑暗裡叫了起來:「裡面的人注意,我是聯邦警官。你如果非法在這裡居住,可以自由離開,我對你沒有興趣,不會逮捕你。我的任務完成之後你如果還想回來,我也沒有興趣。你現在可以出來了。你要是想干擾我,我就送給你屁股一粒花生米,叫你吃不消。謝謝。」

  她的聲音在走廊裡迴響。在那走廊裡許多人曾經狂吼亂叫,叫啞了嗓子,掉光了牙之後還啃欄杆。

  史達琳想起採訪萊克特博士時的那個魁梧的護理員巴尼,巴尼在場能令她安心。她想起了萊克特博士和巴尼之間那奇怪的禮貌。現在巴尼不在這兒了。有什麼學校裡學過的東西碰撞著她的記憶,作為一種訓練,她讓自己回憶起了那些話:

  腳步聲聲在記憶裡回蕩

  回蕩過不曾走過的長廊

  走進道沒有打開的大門

  通向那玫瑰盛開的園林①。

  ①這幾句詩出自T.S。艾略特的長詩《四個四重奏)裡的第一部分《燒毀的諾爾頓》。

  玫瑰盛開的園林,沒有錯。這兒肯定不是該死的玫瑰花盛開的園林。

  新近被社論激勵得仇恨槍支、仇恨自己的史達琳這時才發現,在緊張不安時摸著槍其實並不可恨。她把那。45手槍靠近自己的腿,隨著手電光向走廊走去。要同時照顧到兩面,又絕對不讓身後有人是很困難的。什麼地方有滴答的水聲。

  散了架的床堆在牢房裡。別的牢房裡則堆滿了墊子。一道水窪在走廊正中。對自己的鞋永遠小心的史達琳在那狹窄的水窪邊跨來跨去地前進。她回憶起了巴尼多年前的勸告:下去時保持在正中行走。那時所有的牢房都住著人。

  找檔案櫃,對。保持在走廊正中行走。手電光是暗淡的橄欖色。

  這兒是茅提波爾·密格斯住過的牢房,是她最討厭走過的地方。向她悄悄說些肮髒的話、向她扔精液的密格斯,萊克特博士教他吞掉舌頭、殺死了他的密格斯。密格斯死後那牢房就由薩米住著。薩米,萊克特鼓勵過他寫詩,效果驚人。即使現在她還能聽見薩米嚎叫他的詩:

  我想跟耶酥同行

  我想要追隨基督

  只要我行為端正

  便能跟耶穌同路。

  她還把他的蠟筆手稿保存在某個地方。

  現在牢房裡堆著床墊和一包包捆好的床單。

  終於來到萊克特的囚室了。

  那結實的桌子仍在屋子正中,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他書架上的板子不見了,托架還從牆上伸出來。

  史達琳應該轉向櫃子,但是她卻盯著囚室沒有動。她平生最驚人的遭遇就是在這裡經歷的。在這兒她遭到過意外、驚訝和震動。

  在這兒她聽見了關於自己的事,真實得可怕,使她的心像巨大深沉的洪鐘一樣震響。

  她想要進去,想要進去,像聽見火車走近時鐵軌的光誘惑我們從陽臺往下跳一樣,想要進去。

  史達琳用手電四面照了照,看了看那排檔案櫃的背後,又照了照附近的囚室。

  好奇心使她跨過了門檻。她站在漢尼拔·萊克特博士曾經住過8年的地方的正中,佔領了他的天地。她曾經見他站在那兒,她以為自己會激動,可是沒有。她把手槍和手電放在他的桌子上——伯手電會滾動,放得很小心。她把雙手平放在他的桌上,手下只感到些麵包屑。

  最重要的是,那感受令人失望。囚室沒有了原來住的人,顯得空蕩蕩的,像蛇蛻下的皮。此刻史達琳認為自己明白了一點道理:死亡與危險不一定與陷阱同在,它們可能存在於你所愛的人的甜蜜呼吸裡,或是,存在于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的魚市上,擴音器播放著《拉馬卡雷納》。

  幹活兒吧。檔案櫃一排共長約8英尺,有4個高到下巴的櫃子。每個櫃子有5個抽屜,原是在頂部那個抽屜上用十字槽鎖鎖上的,此刻卻全開著。所有的櫃子都塞滿了檔案,檔案都有檔案夾,有的檔案夾還很厚。時間太久,舊的大理石花紋紙檔案夾軟軟的,而新的檔案裝在馬尼拉紙的檔案夾裡。死去的病人的病歷最早的早到醫院創建的1932年。檔案大體按照字母順序排列。有一些檔案平堆在長抽屜裡檔案夾後面。史達琳匆匆往下查。她把沉重的電筒放在肩膀上,空出的手指翻閱著檔案。她真希望帶來的是一支小電筒,可以咬在牙齒問。在她對檔案看出了點眉目之後就可以一櫃櫃地跳過了。她跳過了J,跳過了檔案不多的K,來到了L。哇!萊克特,漢尼拔。

  史達琳抽出了長長的馬尼拉紙檔案夾,立即摸摸它是否有X光底片的硬挺。她把檔案夾放在別的檔案上打了開來,發現的卻是I.J。密格斯的病歷。倒黴!密格斯死了還跟她搗蛋!她把那檔案放到檔案櫃頂上,匆匆往字母M查去。密格斯自己的馬尼拉紙檔案夾在那兒,按字母順序放在那兒,裡面卻是空的。是歸檔錯誤嗎?是有人偶然把密格斯的檔案放進了漢尼拔·萊克特的檔案夾裡了嗎?她查完了所有的M,想找到一份沒有夾子的檔案。她又回到了J。她意識到自己越來越煩躁。那地方的氣味越來越叫她受不了了。管房子的人說得對,這地方很難呼吸。她才查到J的一半,便意識到那味兒……迅速地強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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