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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那個星期剩下的那幾天,我忙著把屍體切口處的骨頭拍照,從各種不同角度拍攝,用高倍率的照相機並打上強光。我希望能拍得越詳細越好。我還從各個關節取下一些骨頭碎片,準備用光學顯微鏡察看。然而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卻完全忙得不可開交。

  一個小孩在省立公園裡發現一具骨骸;有人在聖路易絲湖畔發現一具浮屍;一對夫妻在打掃新屋的地下室時,發現一個裝有屍體的桶子。這些遇害者的遺體,全都送到我這裡來。

  那具在聖路易絲湖發現的浮屍,是去年秋天發生的船難。我已把他的骨骼處理好了,隨時準備把報告交上去。

  我己預料到了,但沒想到這麼快。當這個消息傳來時,我的心臟狂跳著,血液直沖上胸部,像灌滿了碳酸蘇打,整個人幾乎無法站穩。

  「她死亡時間不到6個小時,」拉蒙斯說:「我想你最好過來看看。」

  六

  瑪格莉特·愛德基年僅24歲。她和丈夫和一個6歲大的兒子一起住在奧林匹克體育館旁。那天她和她姐姐約好在上午10點30分碰面,打算一起逛街吃飯。她10點的時候還和丈夫通過電話,然而她沒有赴約,也沒有打電話通知。她已經無法打電話了,就在上午10點到中午的那段時間,她遭人殺害。屍體是她姐姐發現的。這是4小時前的事。我所知道的就麼多。

  克勞得爾仍留在命案現場。他的搭擋,麥可·查博紐坐在諾大解剖室牆邊的一張塑膠椅上。拉蒙斯從命案現場回來已一個小時了,而死者的遺體緊跟在他身後送到。當我到達時,驗屍工作已開始進行。我知道今天晚上一定又要加班了。

  她仰臥著,臉部朝上,雙臂貼靠在身體兩側,手掌向上,手指微微彎曲。在命案現場發現的裝屍體的紙袋,現在已經移除。她的指甲已被檢查過了,也采了一小片。她赤裸著,在不銹鋼發亮的解剖臺上,她的皮膚看起來就像蠟。她的背上有一塊小小圓形壓痕,是解剖臺上的排水孔造成的。許多頭髮粘在她的皮膚上,永遠和她那頭捲曲的頭髮分離。

  她的後腦扭曲,形狀有點變形,就像孩童的塗鴉人像。血液從她的發問滲出,混合著用來清洗她的水,在屍體下方聚成一灘半透明的紅池塘。她的內衣、胸罩、褲子、鞋子和襪子都被血水浸濕,散落擺在解剖台旁的桌上,散發著一股濕黏、類似金屬的氣味。在內衣旁的手提袋裡,裝著一條彈力帶和衛生棉。

  凡尼爾正拿著拍立得相機拍照。帶有白邊的方形相片擺在查博紐身旁的桌上,一張張清晰地顯示出死者的各種不同角度。查博紐一張一張檢視照片,緊咬著下唇,然後又一張一張擺回原位。

  那位監視組來的警員,拿起理光相機和閃光燈拍照。當他繞行解剖台時,新來的技工麗莎拉了一個舊式的屏風擺在屍體後方。這種屏風有金屬框架,纖維布幕,在舊日的醫院裡經常可見,在替病人注射時會用來遮蔽。這個情景實在相當諷刺,我不知道他們想保護誰的隱私權。瑪格莉特·愛德基早已無法在乎了。

  那位拍照的警員在拍過幾張相片後,從高凳上下來,一臉狐疑地看著拉蒙斯。而拉蒙斯站在屍體旁,指著屍體左後肩上的一處擦傷。

  「你這個拍了嗎?」

  麗莎正站在屍體左邊的擦傷處旁,手上拿著一塊牌子,上面寫有屍體的編號,和1994年6月23日的日期。丹尼爾和那位警員都靠了上來。

  隨著拉蒙斯所指的位置,麗莎把死者頭部傷口附近的頭髮刮除,用噴霧器清洗乾淨。傷處一共有五個,每個都呈不規則的鋸齒狀,典型受鈍器攻擊造成的傷口。拉蒙斯測量傷口的位置。拿照相機的人則以近距離拍下特寫。

  一會兒後,拉蒙斯開口道:「他可能是這個角度攻擊的。麻煩你把她翻過來。」

  麗莎上前一步,擋住了我的視線。她扳住屍體左側,輕輕翻動,把死者的左手臂緊壓在胃部的位置,然後和丹尼爾合力把屍體的背面朝上。我聽見死者頭部撞擊在不銹鋼解剖臺上的悶厚聲響。麗莎把死者的頭部抬起來,在頸部墊了一塊像皮墊,然後退下。

  目睹這一切使我的血液流動更為快速,胸部一陣鬱悶,恐懼的間歇泉又再次噴發。

  瑪格莉特身上被割了一道傷口,從肋骨一直到恥骨。這道鋸齒狀的傷口從胸骨直下,曝露出身體裡面的內臟。在傷口最深的地方,裡面的器官已經移位,競能直接看到他的脊椎骨。

  我把目光往上移開她的腹部,不忍再看那幅兇殘而恐怖的景象。然而往上看並沒有讓我好過一些,她的頭部微微側偏,向上翻的鼻子和削瘦的下巴,有點像小精靈的臉。她的臉頰高聳,上面長滿了粒粒的雀斑。在她死後,。這些棕色的小斑點和周遭白晰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對比。她的長相有點像佩比·隆斯塔金(PippiLongst ocking),只不過這個小精靈的嘴並沒有笑。她的嘴巴張大,含著自已被兇手割下塞進的左乳房,乳頭觸及她的下嘴。

  我抬起頭,正好與拉蒙斯的目光相交。他的眼神流露著慣有的深沉。他的下眼險呈圓孤狀下垂,微微抽動著。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一絲感傷,但是他眼神所蘊含的意義恐怕不止於此。

  拉蒙斯沉默著,繼續進行驗屍工作,他的注意力在屍體和他的寫字板上來回轉換。他仔細把屍體上每一道傷口都記錄下來,注明位置和形狀。他細心地把每一個疤痕和傷口都記下來。在他工作時,旁邊的照相機也沒閑著,現在己從頭部的角度拍攝。我在一旁等著,而查博紐則燃起一根香煙。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拉蒙斯才完成所有勘驗工作。

  「好了,可以把她送去拍X光片了。」

  他剝下手套,坐在桌子上,弓著背埋首在寫字板上,像一個老人小心翼翼地檢視他珍藏的郵票。

  麗莎和但尼斯推了一張不銹鋼床進來,停在解剖台右側,熟練地把屍體搬上鋼床,推往X光室。

  我默默地拉了一張椅子坐在查博紐旁邊。他抬起頭,對我頓首微笑,深吸了一口煙,然後把煙屁股捺熄。

  「布蘭納博士,近來如何?」

  查博紐總是對我說英文,似乎自傲他英文的流暢。他說的英文是混合了魁北克和南方腔調,這是因為他生在魁北克省的奇考提米郡,小時候卻有兩年在德州東部度過。

  「我很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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