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貧民律師 | 上頁 下頁
一五


  「很少在這兒吃。」從莫迪凱的這個避難所的樣子看上去,他平時是不供應湯和蘋果的。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看著這群人,說道:「這是你第一次到這樣的地方來吧?」

  「是的。」

  「你最明顯的感覺是什麼?」

  「一種絕望感。」

  「可想而知,但很快就可以過去的。」

  「這裡住多少人?」

  「一個也不住。這只是一個緊急避難所。但這裡的廚房每天都開夥,只準備午餐和晚餐。這不是專門的避難所,只是在天氣不好時教堂才出於善心讓人們來避難。」

  我想要瞭解這方面的事情。「那這些人平時住在哪兒呢?」

  「他們有些人哪兒都住,有的住進廢棄的建築物裡,這算是幸運的;有的就睡在大街上;有的睡在公園裡;有的蹲汽車站;有的在大橋下面棲身,只要天氣可以他們就能對付。今天夜裡是太冷了。」

  「那些避難所在哪兒呢?」

  「到處都有,大約有二十個左右,一半是私人開的,一半是市政府開的。由於新的預算,可能有兩個要關閉。」

  「有多少張床位?」

  「有五千個吧,有時多點,有時少點。」

  「有多少無家可歸的人呢?」

  「這一直是個問題,因為要準確統計可不容易。總不會少於一萬人吧。」

  「一萬人?」

  「是的,這只是在街上發現的,現在可能還有二萬人目前與家人或朋友同住,但一兩個月後就成了無家可歸的人。」

  「這說明在街上就足有五千個人?」我問道,聲調裡充滿了懷疑。

  「只多不少。」

  這時一個志願服務者要幾個三明治,莫迪凱幫我又做了十二隻,做完後我們又停下來看著那群人。這時門開了,一個年輕的母親走了進來,她懷裡抱著一個嬰兒,後面還跟著三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穿著短褲,襪子也不是成對的,沒有穿鞋,頸上圍了一條毛巾。其他兩個至少還穿著鞋子,但衣服十分單薄。那個嬰兒似乎是睡著了。

  這位母親顯得有些茫然,進門之後不知往哪兒去,桌子已占滿了,她領著全家是為食物而來,這時兩個志願者滿臉微笑地走上去幫助她,其中一個人把他們帶到靠廚房的一個角落安置下來,並給他們送來吃的東西,另外一個人用幾條毯子給他們披在身上。

  這一系列情景我和莫迪凱都看在眼裡。我儘量不去盯著看,可是這種情況他們誰會在意是否有人在盯著他們看呢?

  「風雪之後她們還將去哪兒呢?」我問道。

  「誰知道呢?你為什麼不去問問她本人?」

  這下子可將了我一軍,我還沒打算馬上就捲進去。

  「你在特區律師協會裡很活躍嗎?」他問道。

  「還可以,怎麼?」

  「只是好奇而已,隨便問問。律師協會可為無家可歸的人做了不少無償的服務。」

  他在引我上鉤,我可不打算上當。「我是處理重大案件的。」我驕傲地說,我也不是在撒謊。四年前,我曾幫助我們的一位股東為在德克薩斯州監獄的一個犯人寫辯護狀。我的公司就主張對其所有的同案犯提供無償性的服務,但是免費的工作最好別影響了營業額。

  我們還在注視著那位母親和她的四個孩子,那兩個兩三歲的孩子先吃餅乾等候湯涼下來,那位母親有時很冷漠,一動不動,有時好像很驚恐。

  「她現在有地方去或有地方住嗎?」我問道。

  「很可能沒有。」莫迪凱冷淡地說,他的兩隻大腳在桌子底下晃來晃去,「就拿昨天來說吧,等在緊急避難所避難的人就不下五百號。」

  「尋找緊急避難?」

  「是的。市政府有一個避寒所,溫度降到冰點以下時就開放。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可能是個去處,不過到今天晚上那裡也一定早就滿員了。天氣如果暖起來,那個避寒所就會關閉的。」

  那位助廚的志願者得回去了。由於我住得最近,又沒有什麼事情,我就接過他的工作。莫迪凱製作三明治,我就切芹菜、胡蘿蔔、洋蔥,切了整整一個小時,我的工作是在多利小姐密切監視之下做的,多利小姐是這個教堂的創辦人之一,十一年來她一直負責為無家可歸者提供食品,廚房是她搞起來的。我能在這裡幹活是我的榮耀。她說我的芹菜切得太長了,我立刻改正了這一缺點。她的圍裙又白又乾淨,連一個污漬都沒有,她對自己的工作充滿自豪感。

  「你常常見到這些人嗎?」我問她。我們站在灶前,一陣爭吵聲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這時莫迪凱和牧師走過去平息了這場爭吵,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從未見過,親愛的,」她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回答道,「這真令人不忍目睹,但一句諺語說得好,『能讓窮人吃上飯的人是幸福的人,』正是這句話支持我這樣做的。」

  她轉過身去,輕輕地攪攪湯。「雞煮好了。」她沖我說道。

  「雞好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把雞從爐子上端下來,再把湯倒進鍋裡。等雞涼一會之後再去骨。」

  看來給雞去骨還真有點技術性,特別是用多利小姐的方法。我給雞去完骨之後手被燙得厲害,實際上都燙出了泡。

  莫迪凱領著我爬上一段漆黑的樓梯去休息室。「當心腳下。」他說,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們穿過幾道門才來到教堂的高壇。室內很暗,因為到處都是睡覺的人,他們蜷縮在長椅上,打著鼾,長椅的底下也躺著人,母親儘量使孩子安靜下來。他們擠在坐席間的通道上,所以我們在向佈道壇走去時真是舉步維艱,唱詩班的廂席也都讓這些人占滿了。

  「能這樣做的教堂為數並不多。」當我們站在祭壇桌子旁邊望著一排排的坐席長椅時他小聲對我說。

  我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不願意這麼做。「如果趕上禮拜天怎麼辦?」我也小聲問他。

  「那要看天氣情況,教士是我們的人。他有時會取消禮拜,也不會把這些人趕走。」

  我不太明白「我們的人」是什麼意思,但我感到這不會是什麼俱樂部成員的意思。我聽到天棚在咯吱咯吱地響,我意識到我們上面還有一個U型的樓廳。我眯起眼睛又凝視著一群人在長椅的上上下下躺著。莫迪凱也在看著。

  「有多少人……」我喃喃地自語道,沒辦法不去想這些事。

  「我們從不去查數,只是讓他們吃上飯,有個地方避難。」

  一陣風吹來,把窗子吹得直響,這裡要比地下室冷多了。我們踮起腳從人的身體上一點一點邁過去,從風琴邊上的一扇門穿過,離開了。

  已經接近十一點了,地下室裡還是擁擠不堪,但是排隊領湯的人已沒有了。「跟我來。」莫迪凱說。

  他拿起一個塑料碗,端著讓一個志願服務者給他盛些湯。「讓我看看你的湯做得怎麼樣。」他笑著說。

  他坐在一群人圍坐的折疊桌旁,臂肘和那些流浪漢都碰到一起,一邊吃著,一邊談笑著,好像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我可不行。我也喝著湯,多利小姐的手藝可真不錯,湯的味道很好。但是我總也不能忘記這樣的事實:我,邁克爾·布羅克,一個盂菲斯和耶魯大學的畢業生,又在德雷克和斯威尼律師大廈任職的富裕的白人,現在竟坐在特區西北中部的一個教堂的地下室裡,同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一起,我也曾見過一個白人面孔,是個中年人,一個醉鬼,他吃完後就不見了。

  我可以肯定,我的汽車准早已不見了。這樣的天我在外面待上五分鐘都受不了,不過我向莫迪凱保證過,我要同他在一起堅持到底。什麼時候離開,怎麼離開,都由他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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