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非常可悲。」

  「你看到另一張私刑照片嗎,就是另一頁的那一張?」

  「是的,有兩名三K黨徒。」

  「都穿著白袍,戴著尖頂帽和面具。」

  「是的,我看到了。」

  「那是我和艾伯特,其中一個面具後面就是我。」

  亞當的心簡直要炸裂開來。那張令人恐怖的照片在他的腦海裡閃現著,他拼命想把它從腦子裡趕出去。「你為什麼要和我講這些,薩姆?」

  「因為我會感到好受些,我以前從未向人承認過,面對事實對人來講是一種解脫,我覺得好受多了。」

  「我不想再聽到那些事了。」

  「埃迪從來不知道那件事。他在閣樓上發現了那本書,他也猜出其他照片裡有我。但他不知道我就是那些三K黨中的一個。」

  「我們別再談埃迪了,好不好?」

  「好吧。莉怎麼樣了?」

  「我對莉非常生氣,她悄悄溜開了。」

  「我看,見不到她也許是件好事,不然大家都會受到傷害。我很高興卡門能來看我。」

  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令人愉快的話題。「她是個好孩子,」亞當說。

  「非常出色。我覺得很驕傲,亞當,為你和卡門。你們都繼承了你們母親的優秀基因,有你們這樣兩個出色的孫兒孫女,我真是知足了。」

  亞當只是聽著,不想打斷他。隔壁傳來了一聲響動,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紐金特一定是在那裡擺弄他的那個玩藝兒,」薩姆說道,他的兩肩抖得厲害,「你知道什麼使我難過嗎?」

  「什麼?」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真像是給鞭子抽打一樣,尤其是在最後的這幾天。我看著你,看著卡門,我的面前是兩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性格開朗,熱情奔放。你們不仇恨任何人,你們寬容,胸懷坦蕩,受過良好教育,志向遠大,無論到哪裡都不像我那樣背負著與生俱來的重負。我看著你們,我的孫兒孫女,我的親生骨肉,我問自己,為什麼我不是另外一種人?一種像你和卡門那樣的人?真不能讓人相信我們之間竟會有一脈相通的血緣關係。」

  「別這樣,薩姆,別那樣想。」

  「我控制不住自己。」

  「求你了,薩姆。」

  「好吧,好吧,談點讓人高興的。」他的聲音拖得很長,身子也向前傾過去。他的頭垂得很低,幾乎落到了兩腿之問。

  亞當想更多地瞭解一下那個神秘的同謀犯。他想知道全部實情——那次爆炸案的全部細節,逃跑的經過,薩姆是怎樣給抓住的,為什麼薩姆會給抓住。他還想知道那個傢伙怎麼樣了,尤其是因為他就在外面,正在拭目以待。但他的問題是不會得到答覆的,因此他放棄了。薩姆會把很多秘密帶到墳墓裡去的。

  州長直升機的到來在帕契曼正門一帶引起了一陣騷動。直升飛機是在高速公路的另一側降落的,那裡正有一輛囚車在等著。州長的兩側一邊有一個保鏢架著他的臂肘,身後是一溜小跑的莫娜·斯塔克,麥卡利斯特匆匆忙忙上了囚車。「是州長到了!」有人喊了起來。聖歌和禱告的聲音暫時停了下來。攝像機追著囚車一通猛拍,直到它一溜煙地開進了監獄的正門不見了。

  幾分鐘後,車子停在嚴管區後面救護車的附近。保鏢和斯塔克小姐留在車子裡,紐金特過來迎接州長並把他護送到見證室內,他進去後在前排坐下並向其他見證人點了點頭,那些人現在都已是大汗淋漓。屋子裡像蒸籠似的,黑蚊子沿著牆壁亂飛亂撞。紐金特問州長還需要些什麼。

  「需要些爆米花,」麥卡利斯特打趣道,但並沒有人報以笑聲。紐金特皺了皺眉山去了。

  「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一名記者馬上問道。

  「無可奉告,」麥卡利斯特自命不凡地說。

  他們十個人不再講話,都靜靜地盯著那塊布簾,一邊焦急地看著手錶。令人緊張不安的閒聊結束了,他們都避免各自間的目光接觸,似乎都在為參與了這種可怖活動而感到難為情。

  紐金特停在毒氣室門口核對著清單。時間已是十一點四十,他讓醫生去隔離室,然後走到外面示意警衛們從嚴管區周圍的四個崗樓撤出。執行死刑後毒氣逸出並對崗樓上的警衛造成傷害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不過,紐金特做事喜歡一絲不苟。

  敲門聲真是輕得不能再輕了,但在這種時候那聲音仍像是一聲重錘,它在沉寂中轟然響起,亞當和薩姆都不由得為之一震。門開了,那名年輕醫生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勉強擠出的微笑,他蹲下身子,請薩姆解開襯衣。一隻圓圓的聽診器放置到了他那蒼白的皮膚上,聽診器帶的一根短線垂掛在他的褲帶位置。

  醫生的手在發抖,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五十一

  十一點半的時候,赫茲·克裡、加納·古德曼、約翰·布萊恩·格拉斯和他的兩位學生停止了閒聊,他們握起雙手圍坐在克裡辦公室的桌子旁,每一個人都默默地為薩姆·凱霍爾做了祈禱,然後赫茲·克裡代大家為薩姆·凱霍爾念了禱文。他們坐在各自的位子上沉思著,又為亞當念了一段簡短的禱文。

  結束的時刻來得很快。在最後的二十分鐘裡,時斷時續的時間突然變成了脫韁的野馬。

  在醫生離去後的幾分鐘裡,他們又輕鬆又緊張地交談了一會,薩姆在屋裡踱了兩個來回,對屋子進行著測量,隨後他靠在床對面的牆壁上。他們談了芝加哥,談到了庫貝法律事務所,薩姆說他很難想像那幢房子裡怎麼可以容納下三百多號律師。他們偶爾發出一兩聲繃緊的笑聲,他們在臉上擠出些許緊張的微笑在等待著那令人驚懼的下一次敲門聲。

  那敲門聲在十一點五十五分準時響起。前三聲很急促,接著是一段時間停頓,紐金特在闖進來之前等待了片刻。

  亞當立即跳起身來。薩姆深深地吸了口氣,咬緊了下頜,他向亞當伸出一根手指。「聽著,」他堅決地說,「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那裡,但我不允許你呆在那兒。」

  「我知道,我也不想在那兒呆著,薩姆。」

  「很好。」他那有些彎曲的手指落了下來,下頜放鬆了,臉部表情也變得很鬆弛。薩姆向前走了一步抓往亞當的肩膀。亞當把他拉向自己輕輕地擁抱著他。

  「告訴莉我愛她,」薩姆說道,聲音有些斷斷續續。他向後仰著身子望著亞當的眼睛。「告訴她我一直到最後都在想念她,我不怪她沒有來看我,要是我的話,非到萬不得已也是不會來的。」

  亞當馬上點了點頭,強忍著不使自己哭出來。你說的我都會辦好的,薩姆,所有的一切。

  「代我向你母親問好,我一直很喜歡她。把我的愛帶給卡門,她是個了不起的孩子。我對這一切感到很難過,亞當。對你們這些孩子來說,這是一筆難以承受的遺產。」

  「我們會好好幹的,薩姆。」

  「我知道你們會的。因為有了你們,孩子,我會很驕傲地去死。」

  「我會想念你,」亞當說道,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門被打開,上校走了進來。「到時間了,薩姆,」他沉著臉說。

  薩姆面帶堅強的笑容望著他。「咱們走吧!」他堅定地說。紐金特先走,然後是薩姆,最後是亞當。他們走進毒氣室,裡面已經擠滿了人,那些人都直瞪瞪地望著薩姆,但很快地又把視線移到了別處。他們一定是感到了羞愧,亞當想,他們一定是羞於來此參與這件肮髒的勾當。那些人都不朝亞當這邊看。

  死刑執行人蒙代和他的助手正站在隔壁化學間裡,兩名穿制服的警衛和他們擠在一起,盧卡斯·曼和一名監獄長副手靠門邊站著。醫生正忙著進行臨刑前的檢查,他盡力做出平靜的樣子在調整心電圖儀。

  在被人們圍著的屋子中央就是毒氣間,這個呈八邊形的桶狀體上新刷的油漆閃耀著銀白色的光澤。它的門是敞開的,裡面那把不祥的椅子靜靜地等待著,椅子後面有一排遮擋住的窗戶。

  通向外面的門也是敞開的,但屋裡仍然沒有一絲風。裡面就像是個桑拿浴室,每個人都汗流浹背。兩名警衛把薩姆帶進毒氣間,他數著自己走過的步數——從隔離室到毒氣室只有五步之遙的距離——只在一瞬間裡他便進了毒氣間並坐到了椅子上,他向四周尋找著亞當。兩名警衛的手在迅速地動作著。

  亞當就停在門口。他靠在牆上支撐著自己,他的膝蓋像海綿一樣軟弱無力。他呆呆地看著屋子裡的人們,又望望毒氣室、地板和心電圖儀。這裡的一切都經過了消毒處理!新油漆的牆壁、泛著光澤的水泥地板、醫生及其使用的器具。潔淨的小毒氣間閃著亮光,從化學間裡飄出一股防腐劑的氣味,一切的一切都衛生得無可挑剔。這裡真應該當作為人們治癒傷痛的診所使用才是。

  如果我嘔吐在地板上會怎麼樣呢,就吐在這位好心腸的醫生面前,你會怎樣收拾這間潔淨無比的小屋呢,紐金特?如果我當場就吐在這間毒氣室內,你用什麼辦法進行處理呢,紐金特?亞當拼命抑制著自己的胃部。

  薩姆的胳膊分別由兩名警衛綁緊,然後又將他那穿著簇新迪基斯褲子的兩腿縛住,接下來便是固定他的頭部以防他在毒氣發生作用時傷害自己。全都捆綁停當了,剩下的只是等待通氣。一切都是那樣的井井有條,潔淨無比,不會見到一絲血腥,沒有任何瑕疵能夠玷污這完美的合乎道義的謀殺。

  警衛們從窄小的門裡退了出去,他們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滿意。

  亞當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薩姆,他們的視線相遇了,但薩姆馬上把眼睛閉了起來。

  醫生就在他的身邊。紐金特和醫生說了句什麼,亞當聽不到他們的話。醫生走進去把聽診器的線接好,他的動作非常麻利。

  盧卡斯·曼手裡拿著一張紙走上前去,他站在毒氣間的門口。「薩姆,這是死刑判決書,我依法向你宣讀。」

  「快點吧,」薩姆在喉嚨裡沽噥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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