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七七


  「我想也是。喬在農場裡為我們幹活,他和家人住的簡陋平房也是我們家的。他是個好人,養著一大家子人口,就像當時的大多數窮苦黑人一樣,他們只能勉強為生。我認識他的幾個孩子,但我們不像昆斯和埃迪那樣是好朋友。有一天,兩個男孩在這裡的後院中玩耍,當時正是夏季,學校裡正在放暑假。他們為了一件小玩具爭吵起來,那是一個南部邦聯士兵玩偶,埃迪一口咬定昆斯偷了它,你知道,那不過是男孩們之間常常有的事。我記得他們當時只有八九歲的樣子。這時爸爸正好路過這裡,他走過來時,埃迪跑上去向他告狀說昆斯如何如何偷了他的玩偶士兵,昆斯則斷然否認有這回事。兩個孩子都急了,眼淚差不多都快要流下來。薩姆的火爆脾氣自然是一點就著,他大聲責駡昆斯,幾乎用上了所有令人難堪的字眼,像什麼『偷東西的小黑鬼』啦,『可惡的小黑雜種』啦等等,並且要昆斯交出那個士兵玩偶,昆斯於是哭了起來,他不停地說他沒有偷,而埃迪則不停地說他偷了。薩姆抓住那男孩拼命搖晃著,然後又開始打他的屁股。薩姆聲嘶力竭地咒駡,昆斯哭喊著討饒,薩姆一路搖著打著圍著院子繞了好幾圈。最後昆斯終於掙脫出來向家裡跑去,埃迪也跑回自己家裡,爸爸也跟在後面回去了。過了一會兒,薩姆就從那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隻手杖,他把手杖小心翼翼地放在門廊上面,然後坐在臺階上很耐心地等著。他點燃一支煙,眼睛望著那條泥濘的小路。林肯的家沒有多遠,果然,喬很快就在樹林那邊出現了,後面緊跟著昆斯。快走到房子跟前時,他看到爸爸等在那裡,於是放慢了腳步。這時爸爸掉回頭大聲喊道:『埃迪!你過來!看我怎樣收拾這個黑鬼!』」

  她說到這兒起身緩緩地向房子的方向走去,在離房子還有幾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喬走到這兒的時候停住了腳步,用眼睛看著薩姆,說了些像『薩姆先生,昆斯說你打了他』一類的話。而我父親的回答則是『昆斯是個偷東西的小黑鬼。你應該教會你的孩子不要學著偷雞摸狗』。後來他們便爭吵起來,打架是在所難免了。突然,薩姆從門廊上跳下來打出了第一拳,接著兩人就在這裡的地面上像兩隻貓一樣翻滾在一起。喬年紀稍輕些,體力也比薩姆好,但爸爸的脾氣是那樣的暴躁,而且火氣又很大,所以兩人只是打了個平手。他們彼此擊打著對方的臉頰,像兩隻野獸般地互相辱駡和踢打著對方。」這時她停止了講述,在院子裡四下尋覓著,接著她指了指後門。「埃迪就站在那邊的門廊上看著發生的這一切,昆斯則站在離他幾英尺以外的地方哭叫著自己的父親。薩姆這時突然沖向門廊把手杖拿了出來,此時局面已失去了控制。他用手杖擊打著喬的臉部和頭部,把他打得跪倒在地上,於是他又用手杖戳他的腹部和下體,一直打到喬幾乎動彈不得。於是喬沖著昆斯聲嘶力竭地喊道要他把他的槍取來,昆斯跑了開去。這時薩姆也停下手並向埃迪轉過身去。『去拿我的槍,』他說。埃迪怔怔地呆在那裡,於是爸爸又一次沖他喊叫起來。躺在地上的喬四肢用力拼命想爬起來,就在他剛要站起身的當兒,薩姆又一次用手杖把他打倒在地。埃迪到裡面去了,薩姆也向門廊走去。埃迪很快拿著一支槍從裡面出來,爸爸拿過槍後又把他打發回屋裡。屋門關上了。」

  莉向門廊走過去並坐在邊上。她把臉埋在兩隻手裡,哭了很長一段時間。亞當站在幾英尺以外的地方,兩眼呆呆地望著地面,靜靜地聽著她的抽泣聲。當她終於抬起頭來看他時,她的眼睛裡閃著晶瑩的淚光,睫毛油和著淚水流淌下來,鼻涕也流了出來。她用手抹了一把臉,然後在工裝褲上擦了擦。「對不起,」她小聲說道。

  「把它講完好吧,」他馬上說。

  她沉重地喘息了一會兒後又擦了幾下眼睛。「喬的位置就在那兒,」她說著向離亞當不遠處的草地裡指了指,「他這時已經站了起來。他轉過身,發現爸爸已經把槍拿在了手中,他於是又向自己家裡的方向張望,但是仍然看不到昆斯和他的槍。他又向爸爸轉過身,爸爸就站在門廊的旁邊。這時,我那可愛的爸爸慢慢地把槍端了起來,他稍稍猶豫了片刻,向四下望瞭望,看看是否有人在注意他,然後扣動了扳機。喬伊馬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也不動彈了。」

  「你親眼看到了所發生的這一切,是嗎?」

  「是的,我親眼目睹了全過程。」

  「你當時在什麼地方?」

  「就在那裡。」她只是用頭部示意了一下,並沒有用手指給他看。「就在我的山核桃樹上,在那個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薩姆沒有發現你嗎?」

  「沒有,他看不見我,而我看到了那一切。」她又一次捂上雙眼,拼命想把淚水止住。亞當輕輕地走到門廊上,坐在了她的身旁。

  她清了清嗓子把臉轉向一側。「他望了喬一會兒,準備在必要時再補上一槍。可喬一動也不動,他真的死了,我從樹上看得清清楚楚。我記得當時自己的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樹皮裡以免從樹上掉落下來,我當時直想哭,但由於驚嚇過度卻怎麼也哭不出來。我不想讓他聽到我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昆斯出現了。他已經聽到了槍響,我看到他時他正在嚎啕大哭,像是瘋了般地邊哭邊跑,當看到自己的父親躺在地上時,他像所有孩子在這種場合都會做的那樣淒厲地尖叫起來。這時我父親又把槍口抬了起來,刹那間我覺得他就要向那男孩開槍了。但此時昆斯把槍扔到地上向他爸爸跑過去,他的哭聲驚天動地。他穿著件淺色襯衣,那上面很快就染滿血跡。薩姆輕輕地走到一旁把喬的槍撿了起來,隨後便拿著兩枝槍回到屋裡去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來,很小心地向前邁了幾步。「昆斯和喬當時就在這個位置,」她說著用腳後跟點了點地面,「昆斯把他父親的頭抱在胸前,身上地上到處都是血,他的喉嚨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行將倒斃的野獸發出的嗚咽。」她轉過身看了看她的樹。「我就在那樹上,像只小鳥一樣棲在上面,我也哭了。當時我是那樣地痛恨我的父親。」

  「埃迪在哪兒?」

  「在房子裡,一個人鎖在屋裡,」她說著指了指一扇玻璃已經破碎、窗板也已脫落的窗子,「那就是他的房問。事後他告訴我說當他聽到槍聲時便從窗戶裡向外張望,他看到了昆斯抱著自己父親的情景。不多久魯比·林肯就跑來了,後面跟著一長串孩子。他們全都癱倒在昆斯和喬的周圍,上帝,真是太恐怖了。他們哭著喊著要喬站起來,祈求他不要把他們撇下。

  「薩姆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同時還把他的兄弟艾伯特和其他幾個鄰居也召來了。院子裡很快就圍滿了人。薩姆和他的一夥人都拿著槍站在門廊上望著那些哀痛不已的人們,那些人把屍體拖到了那邊的樹下。」她指了指一棵很高大的橡樹。「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救護車終於開來把喬的屍體拉走了。魯比和她的孩子們向自己家裡走去,我父親和他的那幫人竟站在門廊上狂笑起來。」

  「你在樹上待了多久?」

  「不知道。當人們全都走散了以後,我便從樹上爬下來跑進了林子裡。林子中的小溪旁邊有一塊地方是我和埃迪最喜歡去的地方,我知道他會去那裡找我的。他果真去了。他嚇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跟我講了殺人的全過程,我說我已經看見了。開始他還不相信,於是我又說了一些細節。我們兩個都嚇得要命。他把手伸進口袋裡拿出一件東西,正是那件他和昆斯為之爭吵的南部邦聯士兵玩偶。他在自己的床底下找到了它,於是他立刻想到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我們兩人都發誓要嚴守這個秘密。他起誓說永遠不對任何人說我目睹了這次殺人事件,我也保證永遠不說出他找到了士兵玩偶的事。然後他就把那個玩偶扔進了小溪裡。」

  「你們對別人講過這件事嗎?」

  她把頭搖了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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