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二七


  他討厭死刑。他可以理解社會對於死刑的渴望,很久以前他還可以記住所有關於其必要性的貧乏理由。比如說它是一種威懾力,它消滅了殺人者,它是最終的判決,它是聖經意志的體現,它是對公眾因果報應心理的滿足,它可以解除受害者家庭極度的痛苦。迫不得已時,他會像任何一位原告一樣巧言相辯。實際上他自己只相信其中的一兩條。

  但是實際處死人的責任是他的,他鄙視他職責中這可怕的一面。他奈菲必須陪著被判有罪的犯人從牢房走到所謂的隔離室,在那兒度過死前最後的時間。他奈菲必須領著他進入隔壁的毒氣室,指導劊子手把犯人的腿、手臂和頭都用皮帶固定好。「還有什麼話要留下?」在二十七年中他曾這樣問過二十二遍。他有責任告訴看守鎖上毒氣室的門,他有責任向劊子手點頭示意,好讓他拉下拉杆把致命的毒氣放進去。頭兩個犯人處死時他是看著他們的臉直到他們死,後來他決定還是看著毒氣室後邊那間小屋裡的見證人的臉。他必須去挑選見證人。他必須做上百件列在如何合法地殺死死囚犯的手冊上的事項,包括宣佈死亡,把屍體從毒氣室搬走,並噴灑除去死者衣服上的毒氣的藥物,等等等等。

  他曾在傑克遜的州立法委員會作過一次證,講他對於死刑的意見。他有更好的主意,他解釋給那些聾子們聽,他的計劃是把判了刑的殺人犯嚴密地關押在加嚴管制區裡,使他們不能再去殺人,也無法逃跑,而且一輩子也不讓他們有資格獲得假釋。他們最終將死在死監裡,但不是死在州政府的手中。

  這次作證在報紙上成了大標題而且他本人幾乎被炒了魷魚。

  十九個月零四天,他一邊用手指梳理著濃密的灰白頭髮一邊想著,眼睛看著最新的第五巡迴法院的裁決意見。盧卡斯·曼坐在桌子對面等待著。

  「四個星期,」奈菲說,把意見放在一邊,「還有多少可申訴的?」他從容而緩慢地問。

  「到了通常說的垂死掙扎了,」曼回答。

  「這裁決書是什麼時候下來的?」

  「今天一早。薩姆將會上訴最高法院,他們也許不會理會。這將需要一個星期左右。」

  「你的意見呢,顧問?」

  「對他有利的辯護理由全都提過了。我看他在四個星期內是否會被處決的問題上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

  「那可是不少。」

  「我有預感這回他可能沒機會了。」

  在死刑這一輪盤賭的無止境運轉中,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幾乎就等於確定了。運作程序就要開始啟動。每一步的程序都要經過磋商。在沒完沒了的多少年的上訴和延期之後,最後四個星期眨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你和薩姆談過嗎?」典獄長問。

  「簡要談了。我今天早晨給了他一份裁決書副本。」

  「加納·古德曼昨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們要送一個年輕的助手來和薩姆談談。你過問這件事了嗎?」

  「我和加納談過,也和那助手談過。他的名字叫亞當·霍爾,我們在這兒說話時他正在和薩姆會見。那應是一次很有意思的會見。薩姆是他的祖父。」

  「他的什麼!」

  「你聽見我的話了。薩姆·凱霍爾是亞當·霍爾的爺爺。我們昨天做了些有關亞當·霍爾的常規背景調查,發現了幾點不明確之處。我給傑克遜的聯邦調查局打了電話,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就弄到了一大堆有關材料。今天早晨我和他對證,他承認了。我想他並不打算隱瞞。」

  「可是他們的姓不一樣啊。」

  「說來話長。從亞當會走路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在薩姆因為炸彈事件被捕後他的父親就從這個州消失了。他遷往西部,改名換姓,四處飄泊,工作時有時無,似乎是個真正的失敗者,一九八一年自殺。不管怎麼說,亞當進了大學,成績優異。在最好的十所大學之一的密執安上的法學院,當過校法學評論的編輯。在我們的搭檔庫貝事務所找了個工作。今天早晨他出現在這裡和他的祖父團聚。」

  現在奈菲把兩隻手都插進頭髮,搖著頭。「多棒啊。就像我們還嫌名聲不夠大,需要更多的白癡記者問更愚蠢的問題。」

  「他們正在見面。我肯定薩姆能允許那孩子代理他。我確實希望如此。我們從來沒有處死過沒有律師的犯人。」

  「我們應當處理掉某些沒有犯人的律師,」奈菲勉強擠出笑容說。傳說他恨律師,盧卡斯對此並不介意。他理解。有一次他算過,奈菲在訴訟中被人列為被告的次數比密西西比州歷史上任何人都多。他有權利恨律師。

  「我還有十九個月就退休了,」他說,就像盧卡斯從未聽說過似的,「薩姆之後是誰?」

  盧卡斯想了一會,試著歸納一下四十七名犯人的大量申訴。「沒有,真的。比薩人四個月前差點就完了,但他獲准延期執行。大概延緩一年,不過他的案子還有其他的問題。我看兩年之內不會再有死刑。」

  「比薩人?我不明白。」

  「馬爾科姆·佛瑞爾。在一個星期之內他殺了三個送比薩餅的男孩。在法庭上他申述搶劫不是動機,他只不過是太餓了。」

  奈菲舉起雙手敲著腦袋。「是的,是的,我記起來了。他是薩姆之後死期最近的一個?」

  「可能。這事不好說。」

  「我知道。」奈非撐了一下,離開桌子,走向一扇窗戶,把鞋留在了桌子下邊。他把手插進口袋裡,用腳趾摳進地毯,沉思了一會。在執行上一次死刑後他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醫生說他的心臟有點震顫。他在醫院的病床上躺了一個星期,看著監視器上的小震顫,向他的太太保證他再也不去經歷另一次死刑。要是過了薩姆這次他還能活得好好的,他就可以拿全額退休金退休了。

  他轉過身盯著他的朋友盧卡斯。「我不打算經手這一個,我要把責任推給另一個人,我的一個下屬,一個年輕人,一個好人,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一個從未見識過這種場面的人,一個手心發癢想粘上些鮮血的人。」

  「不會是紐金特吧?」

  「就是那個人。退休上校喬治·紐金特,我信任的助手。」

  「他是個怪物。」

  「對,但他是我們這頭的怪物,盧卡斯。他極其熱衷於細節、紀律、組織,見鬼,他是最佳人選。我會把手冊給他,告訴他我的要求,他會出色地完成處死薩姆的任務。他將是最好的。」

  喬治·紐金特是帕契曼監獄的主管助理。他在對一批新科犯人舉辦了一期極成功的訓練營後贏得了自己的名聲。那是一次長達六個星期的殘酷嚴厲的折磨,當時紐金待穿著他的黑靴子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罵人像是在操練新兵,動輒用輪奸威脅那些犯有極小過失的犯人。這些新科犯人很少有再回到帕契曼的。

  「紐金特是瘋子,奈菲。他早晚會傷害什麼人的。」

  「對!現在你明白了。我們準備讓他去傷害薩姆,該怎麼就怎麼唄。按書上指示做。天知道紐金特有多麼熱愛遵從書本。他是最好的人選,盧卡斯。這會是一次無可挑剔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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