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信(68)_尼可拉斯·史帕克

六八

　　「馬匹不會有事的。」我安慰莎文娜。

　　「說得容易，相信我，馬兒餓的時候，跟人一樣難搞。」

　　「自己一個人處理這麼多事一定很不容易。」

　　「是沒錯，可是有別的選擇嗎？至少發展中心的上司很體諒，提姆現在是請假，只要他進醫院，他們還特准我不必去上班。」她用揶揄的語調說笑道，「就像在軍隊一樣，不是嗎？」

　　「對啊，完全一樣。」

　　莎文娜咯咯笑，然後平靜下來。「你在伊拉克的狀況怎樣？」

　　我正要重述黃沙滾滾的標準回答，卻開口道：「很難描述。」

　　莎文娜等著我繼續往下說，我伸手拿起酒杯拖延著。

　　就算問問題的人是莎文娜，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應該老實講。不過我們之間的氣氛有些變化，是我想要、但還沒準備好接受的變化。我逼自己看著莎文娜的婚戒，想像她一定會覺得自己背叛了提姆。我閉起眼睛，開始描述進攻伊拉克那一天晚上。

　　我不知道講了多久，講完的時候雨也停了。遠處夕陽尚未完全消失，地平在線還看得到彩虹。莎文娜添滿酒杯，我全部的事情都說了，心裡明白我再也不會跟別人講。

　　我講話的時候，莎文娜靜靜地聽，偶爾問一兩個問題，讓我知道她在聽著我說的每一句話。

　　最後她說：「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真的嗎？」

　　「看報紙頭條或讀報導的時候，軍人的名字、伊拉克的地名多半只是文字。不過對你來說，這些都是切身的經驗、真實發生的事，或許太過真實了。」

　　我沒什麼要補充的，莎文娜握住我的手。這個接觸讓我心裡有什麼東西開始躍動。

　　「我但願你從沒經歷這些事。」

　　我捏捏莎文娜的手，感覺到她報以善意的響應。等她最後放開手，那觸摸的感受還留在我的手心。像是重新溫習舊習慣一樣，看到她把一束髮絲塞回耳後，這個景象讓我心痛。

　　「命運很奇妙，」她的聲音低到像是耳語，「你想過自己會像這樣嗎？」

　　「沒有。」我說。

　　「我也沒有，」莎文娜響應，「你第一次回德國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倆有一天會結婚，那時這是我最確定的事。」

　　我瞪著酒杯，莎文娜繼續說：「然後你第二次休假的時候，我更肯定了，尤其是在我們做愛以後。」

　　我搖搖頭。「不……不要提那件事。」

　　「為什麼？」莎文娜質問，「你後悔了嗎？」

　　「不是。」我甚至沒辦法看著她，「當然不是，可是你嫁人了。」

　　莎文娜說：「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難道你要我就這麼忘記？」

　　「我不知道，」我說，「或許吧！」

　　「我沒辦法。」莎文娜聽起來驚訝多過傷心，「那是我的第一次，我絕對不會忘的。就這點來說，那永遠是最特別的經驗。我們之間的事都很美好。」

　　我不相信自己有辦法響應，好一陣子莎文娜也像是在整理思緒。莎文娜傾身向前，說道：「你發現我嫁給提姆以後怎麼想？」

　　我沒有立刻回答，想要小心選擇措辭。「第一個反應應該說，我覺得就某方面來看很合理。提姆愛你很久了，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我用一隻手抹抹臉，繼續說：「後來，我只覺得很矛盾，很高興你嫁給像提姆這樣的人，因為他很善良，而且你們有很多共同點，可是我也很難過。我們其實沒多久就可以在一起，如果我那時候就退伍，現在應該也快兩年了。」

　　莎文娜很緊嘴唇，然後小聲說：「對不起。」

　　我試著報以微笑，說道：「我也很遺憾。如果要問我的意見，老實說，我覺得你應該要等我。」

　　莎文娜不甚確定地笑了，我很驚訝她的臉上似乎帶著渴望。她的手伸向酒杯。

　　「我也這樣想過。想過我們如果結婚，以後要去哪裡、要住哪裡、要做什麼工作。尤其是最近。昨天晚上你走了以後，我就只能想這些。我知道這樣說聽起來很糟，不過這幾年來，我總是努力說服自己即使我們愛得這麼深，也不可能長久。」莎文娜的表情很淒涼，「你真該娶我的，不是嗎？」

　　「沒錯，毫不遲疑。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會。」

　　過去突然淹沒了我們，記憶回籠的強度讓人害怕。

　　「一切都再真實也不過了，不是嗎？你跟我？」莎文娜的聲音顫抖。

　　莎文娜等著我回答，昏暗的暮色在她眼裡閃爍。每一分每一秒，我只感覺到提姆的陰影籠罩著我們兩個。腦海裡淩亂的思緒揮之不去，是錯誤、是禁忌。我痛恨自己居然想著提姆身後的事，努力想要推開這個想法。

　　可是我做不到。我想把莎文娜拉進懷裡、抱住她、重溫過去幾年來失去的回憶。我本能地慢慢靠向她。

　　莎文娜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卻沒有退開。至少一開始是這樣，我的嘴唇慢慢貼近她的，她突然別過頭，快速的動作把杯裡的酒灑出來，潑到我們身上。

　　莎文娜跳起來，把酒杯放回桌上，拉一拉被酒潑到的衣服。

　　「對不起。」

　　「沒關係，我待會兒也是要換衣服。這件衣服濕透了，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件。」

　　「好吧！」我看著莎文娜離開客廳，走向走廊右邊的臥室。當她的身影消失，我開始咒駡自己，對自己的愚蠢搖頭，然後發現衣服上面的紅酒污漬。我站起身到走廊，想找浴室稍微清理一下。我隨意轉開眼前一個門把，在浴室的鏡子裡看到自己的倒影。背景裡是莎文娜半掩的臥室房門，就在走廊另一邊。莎文娜上身赤裸背向我，雖然我試著轉頭避開，但是辦不到。

　　莎文娜一定感覺到我的注視，她轉過頭看我。我以為她會關上門，或至少遮掩一下，不過她什麼都沒做。反而把眼神移向我，鎖住我的目光，讓我繼續看著她。慢慢的，莎文娜轉過身。透過鏡子的倒影，我們站著面對彼此，中間隔著窄窄的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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