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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莎文娜說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提姆點頭。「她家牧場就在我家隔壁。我們上同一所學校、參加同一個教會好幾年了。現在還念同一所大學。莎文娜就像我妹一樣,她很特別。」儘管說是像妹妹,我覺得提姆說莎文娜「特別」時話中有話,他對莎文娜的感情應該是比願意透露的還要深。不過跟藍迪不一樣,提姆對莎文娜邀我來一點也不嫉妒。我還來不及想太多,莎文娜就在階梯上出現,朝我們走了過來。

  「我看到你跟提姆已經打過照面了。」莎文娜邊說邊點頭示意。一手端了兩個盤子,裡面是烤雞、馬鈴薯色拉和洋芋片;另一手拎了兩罐百事健怡可樂。

  「對啊,我過來打聲招呼,順便跟他道謝。」提姆解釋著,「然後講點家族故事讓他無聊一下。」

  「很好。我就希望你們兩個可以見個面。」跟提姆一樣,莎文娜對我的刺青視若無睹,舉起手上的盤子。「晚餐好了,提姆你要不要吃我這盤?我可以再去拿。」

  「不了,我自己去就好。」提姆站起身,「不過謝啦,你們倆吃吧!」提姆拍拍短褲上的沙。「嘿約翰,很高興認識你。如果你明天還在這附近,歡迎你來玩。」

  「謝了。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然後提姆轉身走回階梯,沒回頭看,中途只是跟某個迎面走來的人打招呼,就一路走回露臺。

  莎文娜遞給我一個盤子,還有一些塑料餐具,換手再遞給我飲料,然後才在我身邊坐下來。我不禁注意到她坐得很近,不過沒近到會讓我們碰在一起。莎文娜把盤子擱在大腿上,沒多遲疑就伸手拿罐子,舉起罐子說:「下午我看到你喝啤酒。可是你說拿什麼都好,所以我幫你拿了一罐這個。我不太確定你到底想喝什麼。」

  「可樂很好啊。」

  「確定?冰桶裡有很多啤酒,而且我也聽說過當兵的習慣。」

  我哼了一聲,不置可否,拉開罐子拉環。「我想也是。我猜你不喝酒?」

  「不喝。」她的語氣裡沒有什麼防衛或不以為然的意味,只是平鋪直敘。嗯,我喜歡。

  莎文娜咬一口烤雞,我也吃了起來。在一片靜默中,我想著莎文娜和提姆,不禁納悶莎文娜知不知道提姆真正的感受。我也在猜莎文娜是怎麼看待提姆的。這兩個人之間是有點什麼,可是我說不上來,除非提姆說他們像兄妹是認真的。不過我很懷疑。

  「你在軍隊裡軍階是什麼?」莎文娜終於放下叉子,開口問。

  「我是步兵團的士官長。重武器小組。」

  「軍隊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我是說,每天都做什麼?射擊?爆破?還是別的?」

  「有時候會。不過事實上,大部分的時間都很無聊,至少在基地的時候是這樣。早上集合點名,大概是六點左右,確定每個人都在,然後分小組操練。打籃球、跑步、舉重什麼的。有時候有課,可能是武器組裝或夜戰訓練,也會去靶場打靶之類的。如果沒有特別的計劃,點名完畢就回宿舍,接下來整天就看書、打電動或健身什麼的。下午四點再集合一次,看看明天的計劃。這樣就過了一天。」

  「打電動?」

  「我通常是看書或健身,不過幾個弟兄是電玩高手。通常越血腥他們越愛。」

  「你都看什麼書?」我說了幾個喜歡的作家,莎文娜想了一下,繼續問:「上戰場的時候呢?」

  「這樣的話,」我邊說邊吞下最後一口雞肉,「就不一樣了。要巡邏、站哨。總是有東西故障待修,所以會很忙。就算沒值班巡邏也是一樣。不過步兵團是地面部隊,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面跑。」

  「有沒有害怕過?」

  我在心裡搜尋正確的字眼回答:「會啊,有時候會。不過倒不是在外面隨時都會怕,就算身邊的狀況可能很糟糕。比較像是……本能反應,努力活下去不要陣亡。事情發生的速度太快了,沒時間想太多,只能盡力把工作做好,還要努力保住小命。通常都是結束了才覺得怕,才會想到自己離鬼門關多近,有時候會發抖、嘔吐什麼的。」

  「我應該沒辦法像你這樣。」

  不確定莎文娜是不是等我回答,所以決定換個話題:「為什麼主修特殊教育?」

  「說來話長,你確定你想知道?」我點頭,莎文娜深深吸口氣。

  「在樂諾瓦有個小男孩叫艾倫。我認識他一輩子了。艾倫有自閉症,有好幾年的時間,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辦,也沒辦法跟艾倫溝通。我真的看不下去,你知道嗎?雖然我那時候還小,可是我覺得好難過。問了爸媽為什麼會這樣,他們說可能上帝對艾倫另有安排。一開始大家都搞不清楚狀況,可是艾倫的哥哥對他總是很有耐心,總是,沒有例外。艾倫的哥哥從來不放棄,慢慢地艾倫開始有起色。雖然不可能改變太多,他還是得跟爸媽住在一起,而且也永遠不可能獨立。可是艾倫不像小時候那樣茫然無助了,看到這些,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幫助像艾倫一樣的孩子。」

  「那時候你幾歲?」

  「十二。」

  「你想在學校工作幫助這些小孩嗎?」

  「不是。我想像艾倫的哥哥一樣,他用的是馬匹。」莎文娜停了下來,像在厘清思緒。「自閉症的小孩……就像鎖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學校教育和治療多半是以重複的作息為主。不過我希望能給他們一些新的經驗,讓他們多一道跟外界接觸的門。我看過的,我是說,一開始艾倫看到馬就嚇壞了,可是他哥哥不停耐心地嘗試,過了一陣子,艾倫會拍拍馬兒的背、摸摸馬的鼻子,後來甚至能喂馬,再到後來,艾倫還能騎馬,我依然記得他第一次騎上馬背時的表情……那真是奇妙,你能瞭解嗎?艾倫在笑,就像一般的孩子一樣。這就是我希望其他自閉兒也能享有的經驗,就是……單純的快樂而已,即使時間很短暫也值得了。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這輩子想做什麼。說不定最後是開一家馬場,給有自閉症的小孩騎馬,我想在那種地方可以真正幫助這些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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