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崩潰 | 上頁 下頁


  這窗子是那種豪華的賽莫潘式雙層隔熱玻璃窗,拉動一下機關便能打開。這扇窗戶很可能花掉了根茨教授好大一筆錢呢,起碼得五六百塊錢。我一定不能出絲毫差錯,千萬別把它打破了。老太婆一直在監視著我,儘管她在廚房裡假裝忙著幹這幹那。我使出渾身的勁小心翼翼地把窗子從車庫裡搬出來。我仔細地把鞋底蹭乾淨,搬起又大又重的窗子穿過客廳中央進了書房。我把窗子舉起來,壓進開口處,不無驕傲地發現真是太合適了。不光合適,簡直是完美無缺。瞧瞧那一處,我計算得不錯。再瞧這屋子(泥灰和淩亂不包括在內)!窗戶使這間書房顯得大了許多,也更明亮更令人心曠神怡。多好的改變呀。多豁亮呀。真是書寫關於殘疾兒童發展狀況的偉大文章的理想之地。我正打算快一點用斜釘固定住窗子,忽然聽見外面有汽車開上車道的聲音。我看了一下手錶。3點半。已經3點半了!都沒有給我一點飯吃。難怪我覺得又累又頭暈哩。我聽見前門開了。聲音傳了過來。噢——噢。太熟悉的聲音。就是根茨博士。回家來了。我像發了瘋似的拼命敲釘子,想趕忙把活幹完。屋頂可以先放一放,等他明天不在家時我再來刷漿。門廳裡的聲音又大又興奮。

  「木匠?」我聽見老太婆啞著嗓子在抱怨。「根本不是什麼木匠。他是個只會剁木頭的屠夫!你根本不會相信他都幹了些什麼。」

  嘀咕嘀咕嘀咕嘀咕。我聽見這位對付殘疾兒童時有足夠耐心的根茨博士正用他低沉而又有共鳴的男中音安慰他那快要發瘋的老母親。

  「來,媽咪,我看看是怎麼回事。」我聽見他朝這邊走來了。我不由自主地轉過來把身子撐在窗上。

  「嗯——讓我瞧瞧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噢,窗戶呀……」他站在那裡瞧著。「嗯——先生……你好?」他又說了一遍,以喚起我的注意。「先生?你好呀?」他再一次向我打招呼。我知道無法脫身了,便慢慢地轉過身,把一張淌著汗水的花臉暴露在根茨博士面前。他仍然穿著上好的、厚厚的、真正的毛皮大衣,頭上帶著與大衣相匹配的俄羅斯皮帽。

  「努德爾曼!」他差點兒興奮起來。「是你。」

  「你好,馬丁,」我揮了一下手中的錘,無力地笑了笑。

  「可是——可是——」他結巴地說著,臉一下子紅了,幾乎跟我一樣尷尬——老弗勞·根茨迷惑不解地把個腦袋搖來搖去,看我一眼再看一眼她大有名氣的兒子。

  「可是你在這裡幹什麼呀?」他終於直言不諱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安裝窗子。」我儘量用若無其事的口氣說,並且急忙收拾工具準備快點撤離。

  「噢,是這麼回事,」他看了看屋頂的豁口,仍然感到困惑。「嗯,是的,窗子……」他喃喃地說。他站在那裡看了好一陣子。

  「瞧呀,馬丁,你瞧見沒有,錯了。」根茨的媽媽跟剛才一樣令人討厭地說。

  「沒有錯。」我邊收拾工具邊安慰他們說。

  「當然錯了。瞧呀,馬丁。你瞧那些在牆上畫的框線。瞧見了嗎?現在再瞧這窗子。它……它……」

  「你說得對……天啊。我看它是斜了。」根茨說。

  「沒有,一點都不斜。」我企圖打消他們的疑慮。我開始噁心起來,對這個活也厭惡透了。時間這麼長,報酬這麼低,還不給飯吃。

  「讓我用水平儀看一看,」他說著打開我的工具箱在裡面翻騰起來,然後把水平儀放在窗臺上。他驚呼起來:「這是真的。是斜了!」

  「老天爺,連一毫米都不到。沒有人看得出來。」

  「我就看出來了,」那個頭髮青灰的老煤油桶說。

  「上帝,你看出個鬼。」

  「等一等。她可是我母親!」

  「不是開玩笑吧。我可萬萬沒想到。你有一位多麼可愛的老太婆呀。」

  「我可從來沒……」媽咪氣得火冒三丈。

  「有件事我必須說清楚。這倒黴的窗子如果真掉下來的話,」那位失去理智的木匠說,「你得感謝這位老太婆。打我進屋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邊。」

  「你要是肯稍微動一下腦筋想——」根茨又開始擺出高傲的架子來。

  「我想個屁。聽我說,你們不是不喜歡這窗子嗎?」我邊問他們邊抄起錘子,媽咪條件反射地舉起胳膊貓下腰去,「好哇,我們幹活保證質量。你們不十分滿意,對嗎?那就讓我還把它拆掉算啦。」說著我便舉起錘子朝窗子砸去,震碎的玻璃嘩嘩地散落下來。「你們可能也不喜歡那一塊,對吧?像是快掉下來了。」我指著另一頭一塊長條玻璃說。

  「住手!住手!」他們齊聲喊起來。

  「努德爾曼!」根茨氣得鼓鼓的,像個大蛤蟆,「你瘋了嗎?」

  「沒關係。我為的是討你們喜歡。」我仔細看好目標,對準上下兩端以極快的速度敲了兩錘。「二位還想修改別的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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