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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帕格哼了一聲。「可我已經不像三十歲那樣頂用了。」他說時端著他那杯酒坐下了。這是有關床第之間的一句暗示:他對此感到非常快樂,希望她也如此,但是就新婚夫婦之道而言,這也沒什麼特別的。她的答覆是在嗓子眼裡笑了一聲,然後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

  過了不多一會兒,他們已經面對面坐在吃早餐的那個角落裡;他們總是在那兒吃飯,因為餐室裡太空洞了。他們喝了紅葡萄酒,津津有味地吃著菜,說了許多笨話和聰明話,大聲兒笑得幾乎沒停過。帕格每逢這種時刻,對戰事的結束倒也能淡然置之,但在其他時候,則會由於擔心自己解甲過早而感到不安。

  電話鈴響了。帕米拉走到起坐室裡去接電話,回來時帶著一副非常嚴肅的神情。「是羅達打來的。」

  維克多·亨利立刻想到了這個可怕的念頭:是有關拜倫的壞消息。他慌忙趕出去。帕米拉聽見他說:「我的天哪!」接著又說:「等一等,讓我去拿支鉛筆。好,說下去吧……記下了。不,不,羅達。這件事得由我親自處理。當然,我會讓你知道的。」

  帕米拉站在門口。這時候他又拿起了電話聽筒,去撥號碼。「親愛的,什麼事情?」

  他一句話不說,把電話留言簿上潦潦草草寫的幾個字遞給了她。為德國人拘禁的娜塔麗·亨利在埃爾富特陸軍醫院治療營養不良斑疹傷寒病情險惡德國美國紅十字會。

  三天前,在關島海外,拜倫收聽到了福克斯節目 裡廣播的電報。當時幾艘上面裝有FM聲納的潛艇正駛向關島水域,準備進行最後訓練,然後參加一次狼群突入日本海的行動。此後無線電裡就一直消息沉沉。那三天對拜倫來說是漫長的。潛艇駛進關島時,只見這個重巒疊障,像花園般美麗的島上滿都是新鋪的公路和海軍建築,拜倫在前甲板上踱步,而菲爾比則在指揮潛艇靠岸。拜倫不等「梭魚號」系好纜,就跳過去,穿過並排泊著的潛艇的甲板和舷門,匆匆趕到後勤辦公室。他沒收到其他電報,也沒辦法很快和他父親取得聯繫。「您不妨試著拍一份私人電報,」一個熱心的值日軍官說,「不過我們這兒已經積壓了許多急電和軍情優先電報。神風隊在沖繩鬧得烏煙瘴氣。也許,普通電報再等上兩個星期也排不上隊。」

  可是拜倫仍舊去發了以下這份電報:

  發件人:「梭魚號」艇長

  收件人:人事局

  維克多·亨利少將親啟路易斯有無消息

  文書軍士把艦隊軍郵發來的信件送到了他艙房裡。在所有公文函件中,夾了一封梅德琳的來信。這可是一件跟全日蝕同樣罕見的事,平時拜倫會當場就撕開那封信,但是這一次他卻一心一意地去辦理艇上的文書,這樣找一些工作做,就好像服阿司匹林藥片一樣,是為了減輕他的激動心情。

  路易斯有無消息?

  不管娜塔麗的消息多麼令人擔心,但她畢竟是好好地活著,而且是在美國人的照看之下。他的兒子音訊全無,這件事更使他心裡煩急,因為孩子明明不在娜塔麗身邊。單是德國人的囚禁已經害得娜塔麗「營養不良,患斑疹傷寒」,住院治療。一個三歲半大的孩子,會被他們糟蹋成什麼樣兒呢?

  在軍官室裡,他吃得那麼少,顯得那麼愁鬱,他的幾個同事都不住地交換眼光;吃完了飯,他把自己關在艙房裡,去讀梅德琳的來信。

  親愛的勃拉尼——

  原諒我沒來看你。我原先打算趁你的船進行大修的時候來舊金山的。真的,我是這樣打算的。我這樣籌劃過,可是現在我過的是一種十分奇特和複雜的生活。從這裡發出去的信都得經過檢查。對此我不能多談什麼,但是連出進都不那麼很簡單。同時西姆日以繼夜地傻幹,我覺得留下他一個人不太好,所以一混就把這件事丟開了。我身體不錯,一切都好。如果你要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目前不會有孩子。只要我們還住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可怕的山上,我就不打算有。

  現在來談一談爸爸和媽媽的事吧。我打算來舊金山,主要就是為了要把這些事向你敞開來談一談。你那樣偏聽和固執,真叫人心裡難受。爸爸剛回到華盛頓,可不是嗎,他是來和帕姆·塔茨伯利結婚的,婚禮很簡單,沒驚動人。我本來打算飛到那裡去和他聚一聚,可憐的孤寂的人啊,但是很不湊巧,沒去成功。我只希望她會使爸爸生活幸福。如果她真的愛他,我們也沒理由認為她不會使他生活幸福。年齡的差別關係不大。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對這件婚事生氣,顯然是很愚蠢的。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這裡就讓我把它們講了出來吧。你記得弗萊德·柯比那個你在柏林一直見到的大個子工程師嗎?喏,後來他在華盛頓有了工作,他和媽媽就在那兩年裡做出了一些荒唐事兒。你感到意外嗎?這是事實。媽媽寫信給爸爸,提出了離婚。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但是華倫去世後,她又收回了前議,他們倆就那樣把這件事對付過去了。後來,爸爸去俄國,她和彼得斯上校大談戀愛,事情就這樣鬧得不可收拾了。他們倆是不是也有過什麼事,我不知道,也不打算去多管。媽媽現在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但是爸爸和帕米拉·塔茨伯利之間是沒有事的,再說即使是有什麼事,我也不會責怪爸爸。天哪,瞧你怎麼啦?這是戰爭年代嘛。我知道他沒這種事,因為他在蘇聯的時候,彼得斯上校正在熱戀媽媽,有一天晚上我和媽媽喝得大醉。媽媽完全胡塗了,語無倫次,就把秘密都洩露出來了。她說,她太傷害了爸爸的感情,即使爸爸始終忍耐下去,一直不去責備她,甚至絕口不去提柯比,可是夫婦關係已經完了。老實說,我相信,是爸爸的那份耐性使媽媽受不了啦。帕米拉在好萊塢的時候告訴媽媽,說她和爸爸有過一段純潔的戀愛史,自從華倫死後,她就打算撒開手。而且,她的確是撒開了手。

  我真把你這個人沒辦法。你是打哪兒學來了那一套陳腐的道德觀念?爸爸是屬￿另一代的人,對他來說,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這方面,他卻比你更加寬容。我承認,你那次打落了休·克裡弗蘭的假牙,那種奇怪的做法是幫了我的忙。天呀,瞧那有多麼可笑。當時要不是你那麼嚴厲,我可能會跟休一直纏下去——他老是保證,要離了婚娶我,你瞧,所以才會有那種事情——但是,像那樣一個掉了牙的大胖子,我可吃不消。所以,多謝你那顆尼安得塔爾人 的心,我能趁早和他斬斷關係,嫁了西姆·安德森,總算我運氣。

  好啦,現在是我把秘密洩露得大多了,七年來頭一次提起筆,話就寫不完啦。現在我可要停下了,因為我得燒菜去了。將軍,一點兒不含糊,是他要來了,這裡的人可把它當作一件蓬蓽生輝的事。但願肉別烤焦了。我的爐子確實太差勁。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是那麼簡陋,你只好湊合著使用。這兒多數科學家的太太都比小梅德琳年紀更大,也更能幹,但是,多虧家裡受的訓練,我的菜燒得比多數人都好,我那幹娛樂性的行業的經驗也起了一些作用。在這些大知識分子當中,有些人甚至喜歡休·克裡弗蘭。

  哦,勃拉尼,我希望娜塔麗和你孩子都好!歐洲的戰事正在結束。我相信你很快就會聽到一些消息了。一想到從前我說過一兩句惱娜塔麗的話,我就感到難過。當時她叫我看了很害怕,她是那麼美麗,那麼雍容華貴。你那時候又是那樣恨克裡弗蘭。這兒有一個禮拜堂,我每逢星期天都要去,西姆可不幹,我是去給你妻子和孩子做禱告的。

  希望我的話能把爸爸的事向你解釋清楚。你不知道他是多麼看重你吧?為了保持你對他的好評,他幾乎不惜做任何事情,除了說媽媽的壞話。那可是他死也不做的事情。咱們有一位少有的好爸爸,以前還有過一位少有的好哥哥。至於媽媽——咳,她總是媽媽呀。她現在很好。

  祝你打獵豐收,親愛的,祝你運氣好。

  愛你的

  梅德

  一九四五年四月二十日於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英斯

  信裡面,將軍的姓名被齊齊整整地塗掉了,只留下了一個長方形的窟窿。

  那天晚上,拜倫登岸,在軍官俱樂部裡喝得酪酊大醉。第二天早晨,他站在艦橋上看艇隊出海去進行演習,然後回到艙房裡,睡了二十四個小時,由菲爾比利用鈴聲在水底指揮航行,積累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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