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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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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我也不知道。比方說吧,殷勤地向我告個別。甚至不難想像,死乞白賴地拒絕接受否定的答覆。隨便什麼小跡象,只要表示一下你沒有因為一個萬分痛苦的決定而憎恨我、輕視我。我告訴過你,寫那封信的時候,淚水使我兩眼迷糊。你不相信我的話嗎?」 「我寫過殷勤地向你告別的信,」他沒精打采地說。「你難道想像不出那種情況嗎?我也寫過拒絕接受否定答覆的信。我撕掉了好多封信。沒有一個合式的答覆方法。我不樂意央告一個女人改變主意,我也不認為央告有什麼用。不論怎麼說,我對這件事實在做不好。」 「我知道,你確實覺得把自己的情緒寫出來很難下筆,是不是呢?」聽到他撕掉了好多封信,帕米拉胸中湧起了快樂的情緒。她用有力的音調繼續說了下去。「再說,你那個結婚的提議!你嘮嘮叨叨一再談到錢的那種方式——」 「錢是很重要的。男人應該讓女人知道,她接受的可能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不管怎麼說,談這一切現在又有什麼用呢,帕米拉?」 「真該死,維克多,我得把話明說出來啦!你那封信來得不能再不湊巧了。自從回了你那封信以後,我一直感到痛苦。當斯魯特說你在這兒時,我一生中從來沒感到過那麼吃驚了。我以為我會痛苦得死去。現在瞧見你,簡直叫人高興得難以相信。這是十足的磨難。」帕米拉站起身,走到依舊坐在椅子上的帕格面前,朝著他伸出了兩隻胳膊,她的胳膊在初升起的月亮光下顯得朦朧、潔白。「我在莫斯科對你說過,我在德黑蘭也對你說過,我現在再對你說最後一次,我愛的是你,不是鄧肯。事情就是這樣。現在,你說唄。說呀,維克多·亨利,明說出來吧!你要我還是不要我?」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溫和地說:「哎,帕米拉,我慢慢再告訴你。我要考慮一下。」 這是一個如此意想不到的、令人洩氣的答覆,以致有一刹那帕姆疑心他是在戲弄她。她撲向他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搖撼起他來。 「你是在搖撼拉什莫爾山。」他說。 「我要把它搖坍下!這個該死的迂腐呆板的美國佬紀念碑!」 他緊緊握住了她的兩手,站起身,把她摟到懷裡,和她長時間熱烈地接吻。接著,他握住她,身子稍微退後一點兒,熱切地仔細打量著她的臉。「好,帕米拉。六星期以前你拒絕了我。出了什麼變化呢?」 「羅達走啦。這是我那時候沒法相信的。現在,我知道她的確走了。你又和我一塊兒呆在這兒,不是給整個該死的行星分隔開來。自從寫了那封信給你以後,我一直很傷心,現在我又快活了。我不得不對不起鄧肯,就是這樣。可這是我的終身大事。」 「這真叫我吃驚。老羅達說,你所需要的就是好好追求一下。」 「她這麼說嗎?聰明的女人,但是你從來就沒追求過我,你也決不會追求。我是這樣一個大膽孟浪的娘兒們,這倒是一件好事,你說是嗎?」 他坐到了露臺的欄杆上,把她拉到了身邊。「你聽我說,帕米拉。太平洋那邊的戰爭可能會拖上一個長時期。日本人還在那兒逞兇肆虐。萬一發生了一場海戰,我很可能會參加,也可能結果會遭到什麼意外。」 「是這樣嗎?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呢?說我應該謹慎一點兒,不要跟鄧肯一刀兩斷嗎?是不是什麼像這樣的話?」 「我說的是,你現在不必作出決定。我愛你,上帝知道我需要你,不過記住你在德黑蘭所說的話。」 「我在德黑蘭說什麼來著?」 「你說咱們這些很難得的會面,勾起了一種風流旖旎的幻想,是戰爭時期的一件沒有實質的事情,等等——」 「我情願拿我的餘生來打賭,那全是撒謊。我馬上就得告訴鄧肯,親愛的。現在,沒有其他的可能了。他也不會感到驚訝,情感上受到損害,那是肯定的,真該死,我對這也真害怕,可是——喲,基督啊,我聽見他們在說話啦。」其他那幾個人的聲音在屋子裡不很清晰地響了起來。「他們並沒談上多一會兒,是嗎?咱們也沒安排好什麼,什麼也沒安排好!帕格,我快活得暈頭轉向啦。明兒八點鐘打電話到航空部來找我,親愛的好人兒。現在,瞧在上帝份上,再親我一下。」 他們再次接吻。「真有可能嗎?」帕格嘟噥著這句話,一面目光炯炯地盯視著她的臉。「我真有可能再快活嗎?」 他跟利-馬洛裡一起乘車回倫敦。汽車疾駛過月光照耀的大路開往市區,然後轉彎抹角,經過燈火管制的街道,去到帕格的住處。一路上,這位空軍中將一句話也沒說。跟艾森豪威爾的會談顯然進行得並不順利。不過就帕格來說,互不交談倒是好事,因為他可以細細去體會自己心頭洋溢的令人驚愕的快樂情緒。 汽車停下時,利-馬洛裡嗄聲而突兀地說:「你說的有關俄國人的榮譽感的話,叫我很感興趣,少將。你認為我們英國人也有榮譽感嗎?」 他嗓音裡流露出的情緒,他的不很自然的神色,迫使帕格很快鎮定下來。 「中將,不論我們美國人有什麼,我們都是打你們這兒學來的。」 利-馬洛裡和他握了握手,注視著他的眼睛,說:「會見你我挺高興。」 對歐洲大陸大舉進攻的前夕。晚上十點鐘。 一架孤零零的哈利法克斯式轟炸機在英吉利海峽上空低低飛行,傑德堡行動組「莫裡斯」出動了。這些傑德是這個龐大的進攻機器中的一隻小嵌齒。他們的任務是和法國抵抗運動取得聯絡,向遊擊隊員提供武器和軍需,並且使他們跟盟軍的進攻計劃協調一致。這些三人行動組從大舉進攻的那天開始,就陸續空降到法國境內,他們立下了一些功勞,蒙受了一些損失。沒有他們,這場戰爭無疑也會打贏,但是詳盡周密的霸王行動計劃中也安排有這一個細節。 話說這晚,萊斯裡·斯魯特——一個獲得羅茲獎學金的學者,以前的外交官,一輩子看不起自己的膽怯的人——發覺自己跟他的報務員,約克郡的一個臉盤兒像嬰孩的空軍士兵和一個法國牙醫生,他跟抵抗運動的聯絡員,一起蜷縮在那架嗡嗡作響的哈利法克斯式轟炸機上。在飛機轟鳴著掠過月光粼粼的海水上空、駛向布列塔尼半島時,萊斯裡。斯魯特正在估量自己是否有可能活很久。一個羅茲獎學金的學者在運動方面必須十分出色;他一向總把身體保持得很強健。他的頭腦很敏捷。他已經多少掌握了遊擊戰的技巧:跳躍,使用小刀和繩子,悄悄地行動,悄悄地殺人,以及諸如此類的事。但是直到最後,直到他發覺自己行動起來的這一刻,一切似乎全是拼命在演戲、是模擬的好萊塢式的戰鬥場面。現在,真正的事情臨到頭上來了。不論在內心裡嘀嘀咕咕的畏懼是什麼情形,外表的感覺卻是輕鬆;等待至少是過去了。那十二萬五千名登船的部隊,大概也都有同樣的感覺。在大舉進攻的那天,沒幾個人歡呼。榮譽在於使我們的頭腦專注在機動車、爆炸物和大火這片震動性的大旋渦上,並且做我們奉命去做的工作,除非我們給擊斃或是給炸死。 萊斯裡·斯魯特做了指派給他的工作。時間到來了,他跳下去。降落傘張開時的震動是劇烈的。幾秒鐘後(似乎是如此),著陸使他再一次受到強烈的震動。該死的皇家空軍又空投得太低啦,好歹總算著陸了! 他還在解下降落傘時,強有力的胳膊已經抱住了他。絡腮鬍子擦過了他的臉。只聽見一陣急促不清的道地法國話,還聞到呼哧呼哧的喘息中傳來的一股酒和大蒜氣味。牙醫生從夜色中走了出來。那個年輕的約克郡人給圍在一叢滿臉激動、歡欣鼓舞的法國武裝人員當中。 我完成了這項任務,萊斯裡·斯魯特心想,我要活下去;上帝在上,我一定會活下去。這種洶湧澎湃的自信心是他以前從來沒感到過的。那個牙醫生在發號施令。斯魯特執行了他的第一道歡樂的命令,也就是喝下一隻石杯裡的葡萄酒。接下去,他們在璀粲的月光下著手把空投在那片寧靜、芳香的草場上的供應品木箱收集攏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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