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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在華盛頓呆一晚,就飛往太平洋。告訴我,鄧肯怎麼樣?」

  他們乘車行駛時,她心裡十分煩亂(明兒就走!),極力鎮定地敘說了一下勃納-沃克的令人摸不透的症狀:腹部疼痛,常常有低熱,有些日子似乎恢復了健康,有些日子又感到極度疲乏。當下,他情況又不好,幾乎不能在園子裡走動。大夫們揣測,他受的傷和震盪使某種熱帶的傳染病進入了他的血液。可能要過幾個月或者一年他才能擺脫掉,不過也可能說好就好。眼下,必須嚴格遵守病人的生活方式:減少活動,多睡,每天長時間臥床休息,還服上許多藥片。

  「他一定要發瘋啦。」

  「是呀。現在,他總坐在陽光下就這麼看書。他還寫起文章來,相當神秘的玩意兒,仿效聖埃克絮佩裡 的方式。飛行加上《大神之歌》。說真的,航空和毗濕奴 實在合不到一塊兒,不合我的口味。我叫他寫下中—緬—印戰場的情況,那是這次戰爭中沒人講過的一篇偉大的故事。但是他說奇怪的念頭太多啦。唔,到了斯通福啦。」

  「帕姆,這兒真氣派。」

  「是呀,正面是不是挺好看?」她正把汽車開進磚砌的柱子之間敞開的熟鐵大門去。前面,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中間,一條又長又直的砂礫大道伸展到一所寬廣的磚造宅子前邊,道旁排列著參天的橡樹,宅子在陽光映照下閃耀出玫瑰色的紅光。「第一位子爵買下了這地方,添造了兩邊廂房。實際上,裡面破舊不堪,帕格。卡羅琳夫人在猛烈的空襲時期收容了大批貧民區的兒童;他們把這地方糟踐得很厲害。鄧肯一直沒機會來把它整修一下。我們現在住在招待客人的那邊廂房裡。小蠻子們從來不上那邊去。我有一套很精緻的房間。咱們先上那兒吃茶點,然後在園子裡散會兒步,等候鄧肯醒來。」

  他們上了二樓以後,帕米拉漫不經意地指出,她和勃納-沃克住在這所宅子裡相反的兩邊,他的房間看出去是那些橡樹,她的是那片花園。「用不著踮著腳走,」他們走過他的房門時,她這麼說。「他睡起來像只睡鼠。」

  一個年近衰老的女人穿著女僕的服裝,很拙笨地把茶點端上來。帕格和帕米拉坐在俯瞰著野草叢生的花床的長窗邊上。「全快變成叢林啦,」她說,「你雇不到人。他們在世界各地作戰。魯賓遜太太和她丈夫照料著這地方。就是粗手笨腳端茶點進來的那個女人,她過去是燙洗衣服的女僕。她丈夫是一個老酒鬼。鄧肯的老廚師留下來了,這一點挺好。我在部裡有個工作,我想法大多數晚上都上這兒來。這就是我的情況,帕格。你怎麼樣?」

  「梅德琳嫁給了那個年輕的海軍軍官。」

  「那可好極啦!」

  「他們呆在新墨西哥。這是我生活中最愜意的變化。拜倫得到了他的青銅勳章。據大家說,他是一個優秀的潛艇軍官。傑妮絲在法學院裡讀書。我的三歲的孫子,是個叫人吃驚的小天才。娜塔麗也有了點兒希望。一個中立國的紅十字會代表團很快就要去訪問她的營地、猶太區或者隨便你管它叫什麼,所以也許我們會得到一點兒信息。如果德國人放紅十字會人員進去,那地方不可能太糟糕。這就是我的情況。」

  儘管帕格的音調裡顯示出來話已經全說完了,帕米拉卻禁不住要問:「羅達呢?」

  「在裡諾 ,辦理離婚手續。你剛才說咱們到園子裡去散一會兒步,是嗎?」

  辦理離婚手續!但是他的態度卻這麼疏遠、冷淡,令人喪氣,她沒法把這件事再談下去了。

  他們走到外邊以後,他才又開口。「這可不是叢林。」築高起來的玫瑰花壇裡種滿了照料得很好的矮樹,全已經冒出花骨朵來了。

  「鄧肯就喜歡玫瑰花。身體好的時候,他總在這兒消磨上好幾小時。把你升官的事說給我聽聽吧。」

  帕格·亨利高興起來。「說實在的,這是一篇很長的故事,帕姆。」

  總統邀他到海德公園去,他說。他從德黑蘭會議以後就沒看見過羅斯福,發覺他衰老得叫人大吃一驚。他們在一張長餐桌上進餐,惟一的別人就是總統的女兒。餐後在一個小書齋裡,羅斯福談起了登陸艇的計劃。那位憔悴的總統心上莫名其妙地老掛慮著一件事。他擔心最初幾天裡敵人的行動可能會擊毀或擊沉大量船艇。在攻下瑟堡、大型供應船隻可以接過後勤工作之前,可能要經過好幾星期。同時,迅速地打撈沉沒或損壞的登陸艇,把它們重新送下水,也將是非辦不可的。他早就要求提出這種安排的報告,始終沒得到什麼令人滿意的東西。倘使帕格能上英國去一趟,視察一下這方面的設備,那麼他就會「睡得沉點兒」。第二天早上帕格告辭時。總統開玩笑地說了一句「祝你前途一帆風順」這樣令人迷糊的話。帕格從海德公園回到華盛頓之後,金上將立即召喚他去,當面告訴他,他獲得了兩顆星和太平洋上的一支戰列艦分艦隊。

  「一支戰列艦分艦隊,帕格!」他們正漫步穿過一片花兒盛開的蘋果園,帕米拉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這真太好啦!一支分艦隊!」

  「金說這是酬勞我工作做得好。他知道必要的時候,我能指揮一支戰列艦分艦隊作戰。這支分艦隊有兩條船,帕姆。我們最好的兩條,『衣阿華號』和『新澤西號』,而且——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壓根兒沒什麼。」帕米拉正用一條手絹捂著眼睛。「嗨,帕格!」

  「唔,這是我一生中所能希望得到的最好工作了。一件完全沒意料到的事。」帕格疲乏地聳聳肩。「當然,那兒打的是一場航空母艦的戰爭,帕姆。戰列艦主要是炮轟灘頭。我也許會就呆在華麗的旗艦司令室裡駛來駛去,簽署公文,自尊自大,直到戰事結束。一個航行在海上的海軍將領很可能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傢伙。」

  「這太了不起啦,」帕米拉說,「真是徹頭徹尾、地地道道、轟轟烈烈地了不起。」

  帕格黯然地朝她笑笑。這是她在「不來梅號」上就喜愛的、現在還歡喜的那種微笑。「我同意。鄧肯會不會已經醒了?」

  「啊呀,都六點鐘啦。時間全上哪兒去了?咱們像鹿那樣快跑吧。」

  晚餐之前,他們在露臺上喝酒。艾森豪威爾到得很晚,他臉色蒼白,舉止急躁,謝絕了一杯摻汽水的威士忌。當他的司機薩默斯比太太欣然地接下一杯時,他慍怒地瞥了她一眼。這是帕格第一次瞧見這個滿城風雨的女人。凱·薩默斯比就連穿著軍服看上去也還是戰前的那個時裝模特兒:頎長、輕盈,生著一張高顴骨的、富有魁力的臉和一雙閃爍著自信光芒的大眼睛,一個十足的職業美人兒,披上了一個微帶調皮意味的軍人外表。既然將軍沒在喝酒,其他的人便全把摻水的威士忌一口喝下,談話也是疲疲遝遝的。

  那間小餐廳通到外面花園裡;從落地長窗外面,芬芳的花香飄拂進來。有一會兒,這是進行著的惟一愉快的事。洗衣女僕蹣跚地踅來踅去,把羊肉、白煮土豆和甘藍菜端了上來。這時,曬得黝黑、身帶傷痕、瘦得像鬼的勃納-沃克正在跟薩默斯比太太攀談。帕米拉右手坐的艾森豪威爾,左手坐的利-馬洛裡,可她簡直沒法逗引得兩人中的隨便哪一個談話。他們就那麼坐在那兒,悶悶不樂地進餐。在帕格·亨利看來,這頓晚餐簡直是一場災難。利-馬洛裡是一個古板的典型皇家空軍軍官,矮胖、結實,蓄著口髭。他不斷轉過眼去,偷偷覷坐在他身旁的凱·薩默斯比一眼,仿佛這個女人一絲不掛地坐在那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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