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與回憶 | 上頁 下頁
二七〇


  帕米拉痛苦地熬了一星期之後,才聽到英帕爾傳來消息說,有些村民把他活著送回來了。就在這一星期裡,帕格的信夾在一批遲到的私人信件中,才從新德裡寄到。她替戰術空軍副司令工作,比平日還要忙碌。勃納-沃克的失蹤正折磨著她的心。她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成了基地上大家關切同情的中心。用打字機在傑弗遜維爾廣場汽車旅客大飯店的信箋上打出來的這幾頁信,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寄來的。對帕米拉來說,日常的現實生活這時候就在庫米拉,加爾各答以東二百英里的這個炎熱發黴的孟加拉小鎮市,它的垣牆由於季風而變得污穢腐朽,樹葉幾乎跟叢林中的葉子一樣蒼翠茂盛,主要的特徵是,為那些被孟加拉恐怖主義分子殺害的英國官員樹立的少數簇聚在一起的紀念碑,它的陸軍司令部裡盡看見一些亞洲人的臉。

  印第安納州傑弗遜維爾!這地方是什麼樣子呢?那兒有些什麼樣的人?這個名稱跟維克多·亨利本人那麼相像——方正、落寞,美國式的,不吸引人,然而裡面卻暗暗含有崇高的「傑弗遜」精神 。帕格的求婚,以及信上談到經濟情況的實事求是的說法和傾吐愛慕之情的笨拙簡短的辭令,使帕米拉感到既好笑又迷惘。這真是使人一往情深的,可是在這個煩惱的時刻,她無法好好對待這件事,所以她沒寫一封覆信。在勃納-沃克回來以後接下去的忙亂中,當她想到這封信時,她覺得這似乎越來越不像是真實的。實際上,她不能相信羅達·亨利會圓圓滿滿地耍完這一套最新的花招。而且這一切又是在那麼遠,那麼遙遠的地方發生的!

  勃納-沃克在英帕爾的醫院裡呆了幾天後,由飛機運送到庫米拉。他的鎖骨折斷了,兩面足踝全碎裂,人還發著高燒。最糟的是(至少就外表看)由於水蛭所咬而化膿的創傷。他憂傷地告訴帕米拉,這是他自己搞出來的,他把水蛭從身上拉掉,讓頭斷在他的皮膚下面。他並不是不知道,可是他恢復知覺時,正躺在一片沼澤地上,軍服幾乎全給撕破,很肥的黑水蛭成群地圍著他。他驚嚇得頭昏眼花,連忙拉起它們來,事後才記起那條規則,該讓它們把血吸個飽,自行離開。他說,飛機旋轉而下,不過他還是設法在樹梢那麼高的空中使它平飛下來,慢慢墜毀。他蘇醒過來以後,找路穿過叢林到了一個河床旁邊,然後順著河床趔趔趄趄地走了兩天,才遇見了村民。

  「按實在說,我還是相當幸運的,」他對帕米拉說。他躺在醫院病床上,紮著繃帶,蒼白帶笑的臉龐由於水蛭咬的創傷而腫了起來,沒有血色得叫人害怕。「人家說過,眼鏡蛇專門咬頭。它們本來可以吃我腦袋的;誰也不會比它們更聰明點兒。它們可真大發慈悲。說實話,親愛的,要是我從此再也看不見另一棵樹的話,我也並不在意。」

  她每天都在他的床邊呆上幾小時。他情緒很低,動人心弦地依靠她來給予愛護和鼓勵。以前,他們脈脈含情地很親近,可是這時候,他們似乎當真結婚了。在乘飛機由新德裡飛往倫敦的途中,帕米拉終於相當絕望地寫了一封信給帕格。勃納-沃克在醫院裡住了兩星期後,不顧他的意願被送回國去進一步治療。她把發生的事情詳細敘述了一遍,說明自己遲遲才寫覆信的原因,然後說:

  現在,帕格,來談談你的結婚提議。我用雙手摟住你的脖子,向你祝福。我覺得很難寫下去,可是事實是,我們不能這樣。鄧肯正病得厲害。我不能拋棄他。我非常喜歡他,欽佩他,愛他。他是一個極好的人。我從來沒向他——或是向你——假裝說,我對他感到使你我難捨難分的那種奇怪的愛情。但是我這就準備拋開熱情,認為它是沒有好處的。我在這方面的運氣很不好!

  他也從來沒裝過假。起初,他向我求婚時,我問他:「你幹嗎要我呢,鄧肯?」他帶著那種害羞而難以捉摸的微笑回答說,「因為你正好配我。」

  親愛的,我實在不十分相信你的信。不要跟我生氣。我只知道羅達還沒獲得她那個新人。在他領著她走進一座教堂以前,她還不會就此結束。意外的事情很多!別人的不可獲得的妻子和自己的未來的配偶,在一個面臨正式結婚的老單身漢眼裡,可能大不相同。

  你隨時都樂意收回羅達,實際上我也覺得你應該如此。這決不能責怪你。我沒法給你一個華倫(接受教會的教育,我倒不在意,你這親愛的人兒,不過——噯);再說,不管是什麼把我們結合在一起,反正不會像你和羅達之間有那麼千絲萬縷的對往事的回憶。

  我細看了一遍這些潦潦草草匆促寫成的段落,覺得很難相信我的熱淚盈眶的眼睛。

  我愛你,這你知道。我將永遠愛你。我從來沒認識一個像你這樣的人。不要停止愛我。是命運使這整個事情不能實現:時間不好,運氣不好,再加上橫加干擾的種種束縛。不過這件事卻是美好的。等這場該死的戰爭結束以後,讓我們繼續是好朋友。要是羅達當真嫁了那個人,那麼找一個會使你幸福的美國美人兒。嗐,親愛的,你的國家裡美人兒非常多,就像六月間一片草場上的雛菊那樣。你只是從來沒四下看看罷了。現在,你可以看看啦。但永遠不要忘了

  你的可憐的親愛的

  帕米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