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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我們的情報提到有五十萬節滿載兵員和物資的鐵路車皮正在進入這個突出部!希特勒的反應是把更多的師和空軍聯隊撥歸「城堡」行動使用。和美國人打撲克牌一樣,雙方的賭注不斷增加,直至希特勒把和他在一九四〇年整個西線戰役中使用的同樣多的坦克投入這次戰役。由於攻勢被拖延了兩個月,即使是曼施坦因和克魯格也在認真重新考慮之後提出不同的意見。儘管如此,希特勒最後仍在七月五日下令進攻。接著發生了世界上規模空前的一次坦克戰和空戰,以及一次徹底的慘敗。我們的鉗形攻勢在俄國人固定的防禦陣地以及成群的坦克面前遇到很大的困難,結果僅能取得縱深數英里的突破。攻勢只持續了五天,南北兩面都面臨重大挫折。這時盟國部隊在西西里登陸了。

  希特勒作出什麼樣的反應呢?在一次匆忙召集的會議上,他假裝出歡天喜地的樣子向大家宣佈,既然英國人和美國人為他提供機會,讓他可以在地中海這個「真正的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戰區」殲滅他們,「城堡」行動將予以撤銷!他就這樣從他的失敗中脫身出來。沒有一句告罪、引咎、或認錯的話。我們剩下的十八個最好的裝甲和摩托化師,一支我們理應作為珍貴後備部隊保存起來的永遠也不能補充的打擊力量,就此付諸東流。希特勒為了追求昔日的蔚為壯觀的歷次夏季攻勢的迷夢,毫不吝嗇地在庫爾斯克戰場上把它們丟掉。「城堡」戰役之後,德國的一切攻勢都完了。我們在後來發動的任何攻擊都是旨在延緩最終失敗的戰術上反撲。

  希特勒不久就懂得我們不能隨便「撤銷」一次重大的攻勢。還有一個值得考慮的小小問題,敵人。在庫爾斯克突出部兩側,俄國人發動反擊,不到一個月內就解放了在我們東線的兩個中央支撐點——奧廖爾和別爾哥羅德兩座城市。「城堡」戰役之後,我軍全線緩慢地但不可抗拒地在俄國人的推進面前土崩瓦解。俄國人這次進軍一直打到勃蘭登堡門才停下來。如果說斯大林格勒是東線的一個心理上的轉折點,那麼庫爾斯克就是軍事上的樞紐。

  這裡不是我傾訴思子之情的地方。他在向庫爾斯克進軍中陣亡。自此以後,數以百萬計的德國兒子為了保住希特勒和戈林之流的腦袋將在步步後撤中獻出生命。

  墨索里尼的垮臺

  與此同時,我到西西里和羅馬進行觀察後深信意大利即將退出戰爭或者倒向敵人。我看到我們為了減少損失有必要在意大利皮靴北端的亞平甯山脈組成堅強的防線。在意大利堅守不動的企圖不會帶來好處。戰爭一開始,這個國家就成為一張毫無用場的大嘴,它吞下大量德國戰爭物資而從不發揮任何作用。南方戰線是個慢性膿腫。我們歡迎盎格魯-撒格遜人去佔領並供養意大利,我在總結報告裡寫道,這樣我們部隊可以騰出手來協助穩定東線並保衛西線。

  當我把我的看法在貝希特斯加登告訴凱特爾的時候,他擺出一副像辦喪事的臉孔,並要我改變調子。但我已不在乎,我的獨生兒子已經不在人世,我自己正患嚴重的高血壓病。把我從最高統帥部調到戰場上似乎是一個值得慶倖的前景。

  因此,在情況彙報會上,我描述了我所看到的情況。盟國在西西里上空享有絕對制空權,而且巴勒莫已經被夷平。受命保衛西西里的各個西西里師正逐漸退入農村。島上德軍控制的地區內,老百姓咒駡我們的士兵,朝他們吐唾沫。羅馬看起來好像是一個已經停戰的城市,因為街上幾乎看不見士兵。我們的德國士兵都不露面,而意大利士兵則大批大批地扔掉軍服。我向巴多格裡奧提到把更多的德國部隊調往意大利這個問題時,他始終躲躲閃閃,含糊其詞。意大利人正在加強他們在阿爾卑斯山的要塞群,這個行動只能是針對德國的。這就是我向希特勒提出的情況彙報。

  他耷拉著腦袋聽我彙報,從他灰白的眉毛下面朝我瞪眼,不時歪著半邊嘴,像笑又像要咆哮的模樣使他的小鬍子走了樣;他露出牙齒,顯示了他的極端不滿。他僅僅表示這樣的意見:「在意大利肯定還有一些像樣的人。不可能全都爛了。」至於西西里,他靈機一動,決定親自掛帥。當然,這也無補於事。

  不過,我的彙報一定進入了他的心坎,因為他隨後安排了一次和墨索里尼的會晤。這次會晤在意大利北部農村一所房子裡舉行,這是一次憂鬱的會見,幾天之後墨索里尼便垮臺了。希特勒當時拿不出什麼新鮮的東西給臉帶病容的、已經失去信心的墨索里尼和他的幕僚。他列舉有關人力、原料、軍火生產的樂觀的統計數字以及各種改進了的或新式的武器的細節,滔滔不絕地談了一個小時,而意大利人只能面面相覷,他們富有表情的黑溜溜的眼睛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在他們臉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都要完了。在會議進行期間,墨索里尼收到一份急電,說盟國第一次空襲了羅馬。他把這份電文遞給希特勒,後者勉強地看了一眼,隨即大言不慚地談論我們的日益增長的軍火生產和各種了不起的新式武器。

  墨索里尼垮臺的消息傳來,出現在最高統帥部裡的場面是可怕的。希特勒像瘋了一樣,嚎叫咆哮,怒駡意大利宮廷的背信棄義,還有梵蒂岡以及那些把墨索里尼免職的法西斯頭子。他使用的粗野語言和發出的威脅確實駭人聽聞。他將以武力奪下羅馬,他說,並抓住「那些烏合之眾,那些下賤的流氓」——他指的是維克多·愛麥虞埃國王、王族以及整個宮廷——並讓他們在地上爬。他將奪取梵蒂岡,「清除那個膿包裡的全體神父」,槍決躲在裡面的外交使團的成員,把一切秘密文件弄到手,然後說這是戰爭中的一個誤會。

  他一再要和戈林通電話。「他是個極端冷靜的人,」他說,「極端冷靜。在這個時刻你需要一個極端冷靜的人。把戈林找來,給我找來!鋼鐵般的意志,我和他度過數不清的困難時刻。極端冷靜,這位先生。極端冷靜。」戈林匆匆趕來,但他只是唯唯諾諾,不管希特勒說什麼他都同意,滿口粗俗的語言和下流的取笑。所謂的極端冷靜,原來如此。

  為了使意大利繼續戰鬥,至少在我們把足夠的德國部隊調來和平接管這個國家之前繼續戰鬥,我們的德國最高統帥部作出上百個緊急決定和行動計劃。希特勒這個時候狂熱地策劃在羅馬發動一次政變,讓墨索里尼重新執政,但這個計劃無法執行,他後來也只好放棄了。他還策劃用空降部隊去營救被囚禁的墨索里尼,這個計劃終於得以實現。他們兩人可能因此感到高興一些,但於事無補。事實上,在那張迅即傳遍世界各地的照片上,人們看到的是一個興高采烈的身穿戎裝的希特勒,在迎接那個縮作一團、卑躬屈膝的前「領袖」,他身穿一件不合身的黑大衣,戴著黑色的闊軟邊呢帽,蒼白的臉上露出病態的笑容。這張照片比任何頭條新聞都更有力地宣佈,那個出名的軸心已經死亡,「歐洲堡壘」也在劫難逃。

  我的高升

  這一切產生了一個意外的、不受歡迎的後果——我重獲希特勒的青睞。他斷言我是最先看穿意大利人背信棄義行徑的人,我這個「好阿爾明是個有腦子的人」,等等。他也聽說赫爾默特已經死去,並裝出悲痛的樣子來安慰我。他在一些情況彙報會上誇獎我,並且——在那些日子裡,這對總參謀部的一個軍官來說是難得的恩寵——請我吃晚飯。斯佩爾、希姆萊和一位工業家是那天晚上的另外幾位座上客。

  這是一次難受的經歷。希特勒連續談了大概五個小時。其他的人都不吭聲,只是偶爾應上一兩聲表示同意,敷衍敷衍。他誇誇其談,把歷史和哲學扯在一起,大多牽涉到猶太人。意大利人真正的困難,他說,在於國家的精華已被教會這個弊端全糟蹋掉。基督教不過是猶太人的一個狡獪的計謀,他們通過鼓吹軟弱勝過力量來控制世界。耶穌不是猶太人,而是一個羅馬士兵的私生子。保羅是古往今來最大的猶太騙子。諸如此類,令人作嘔。夜深時,他說了一些關於查理曼的有趣的話。但我已經疲憊不堪,無法集中思想細聽了。每一個人都拼命忍住不打呵欠。總的說來,他那種自負的語言和自負的行徑同樣使人難以容忍。無疑,那是一個他已無法控制的弱點,這應歸咎於他的忌食和沒有規律的習慣。但在進餐時坐在他身邊絕不是什麼快活事情。像鮑曼這樣的人如何能夠熬得了這麼多年,我實在難以想像。

  他以後不再邀請我了,但我脫離統帥部並走上戰場的願望是落空了。約德爾和凱特爾兩人現在看見我總是滿臉堆笑。我還得到了一個月的病休,因此能夠去和妻子相會,給她安慰。到我回到「狼穴」的時候,意大利已經投降,而我們長期策劃的旨在奪取這個半島的阿拉裡克行動正在轟轟烈烈地展開。

  就這樣,我們在南方的消耗將繼續下去,直到最後。阿道夫·希特勒不能面對放棄意大利的政治挫折。當我們的軍隊使那裡強大得多的盎格魯-撒克遜人丟臉,迫使他們不得不付出重大傷亡的代價才能一步一步地在皮靴上朝北推進的時候,這種做法完全是一個可怕的軍事上的失算。希特勒這種愚鈍的政治利己主義,把我們的力量浪費在南方,而當時只消動用凱塞林的部隊的一部分就足以守住阿爾卑斯山屏障,這終於導致了我們國家在東西夾擊下全面崩潰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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