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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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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打發他走的?」 「哦,不那麼容易。我開頭是輕聲對他說:『不行,你會把孩子吵醒的。』」娜塔麗瞥了拉賓諾維茨一眼。「也許我該不顧情面,乾脆轟他出去,大聲嚷嚷,叫他父親,這麼來一通。 但是我當時睡意正濃,又是突然間被他驚醒的,加上我不想把路易斯吵醒,並且我也覺得好歹我們的性命都在人家手裡。接著他便輕輕對我說:『哦,不要緊,我們像兩隻小鴿子一樣不要出聲。』」娜塔麗神經質地咯咯笑起來。「我怕得要死,可是他也真是荒唐,『兩隻小鴿子』 ——」 拉賓諾維茨也在笑,可是並不快活。「到底是怎麼收場的呢?」 「哦,我們就這麼輕聲交談,行,不行,他說一句,我回一聲。他不肯走。我想起,何不求救於他的科西嘉人的榮譽感,不可傷害來到他家裡避難的人。或者聲言要告訴他父親來嚇唬他。可是那就得花上好長時間,費許多口舌。所以我只說:『你瞧,絕對不可以,我身上不好。』他立即把擱在我腿上的一隻手縮回去,唰的一聲從床上跳了開去,好像我聲明了有麻風一般。」 以航海為生的人們中,她心裡想,拉賓諾維茨算得是一個出奇地拘謹的人了。他聽了這番話之後顯得很不自在。 「然後他站著俯身對我輕輕說:『你是說的實話嗎?』『當然。』『太太,如果你只是為了拒絕我,那你可是大錯特錯了。我可以保證使你快活得神魂顛倒。』」她假裝出一副男中音的喉嚨。「『我能使你快活得神魂顛倒。 』這是他的原話。說完了這個,上帝保佑我,他便踮著腳尖出去了。我擔心他會再來。我該怎麼辦呢?我要跟他父親說嗎?老東家可是個很嚴厲的人。」 拉賓諾維茨臉上顯得傷透腦筋,伸出手巴掌擦了擦臉。「我現在想的是到了馬賽有什麼地方可以安頓你們。除非你果真想要試一下神魂顛倒的滋味。」她沒吱聲,她的浮腫的臉又漲紅了。「對不起,我不該拿你開玩笑,我知道這是不好受的。」 她帶點調皮地答覆:「哦,很好,這樣一來我倒覺得年輕啦。不過聽我說,我可不要領教科西嘉的神魂顛倒。」 他朝她好奇地一笑,這一笑中也有不少辛酸。「很好。好樣的猶太姑娘都不會。」 「哦,你不瞭解我,」娜塔麗提出異議,雖然這個評語並不——她自己也覺得奇怪——使她感到難堪。拉賓諾維茨口中說出的這句話是帶有愛撫之情的。「我一向是愛怎麼幹就怎麼幹的,要不然的話,上帝知道,我就不會跟亨利·拜倫結婚了,也不會自甘接受別人的嚴詞審問了。這樣的事,好樣兒的猶太姑娘總是要想辦法回避的。總算還好,你想你可以把我送到馬賽?」 「是的。我不想跟加福裡這一家人鬧翻。他們對我是很重要的,特別是奧朗杜丘。眼前我還只有這一處靠得住的地方可以安頓卡斯泰爾諾沃一家。奧朗杜丘跟我說起過這個帕斯卡爾,他不是好東西。你們在馬賽處境也許無論如何可以好一點。等到你們的證件出來了,就可以動身,一步一步來。這是有利的一點。」 「那麼卡斯泰爾諾沃一家呢?」 「他們在這兒等。」 「但是我不想丟下他們。」 「丟下他們?」拉賓諾維茨的口氣變得生硬了,這時他們正從倒塌的警衛室一側穿過那處平地。「請你別說這樣的傻話了。你們萬一有個好歹,還有美國總領事可以出面替你們說話,他們可得不到保護,什麼保護都沒有。馬賽是個警探密佈的地方。我無論如何不能把他們往那裡送。請你千萬不要再去慫恿他。你就是不向他提這個,他已經夠讓我傷腦筋的了。」 「你說得對。請不要和我生氣。路易斯和米麗阿姆現在跟姐姐弟弟一樣要好。」 「我知道。你聽我說,巴斯蒂亞的搜捕使我們遭了殃。只要醫生鎮定清醒,他和他的全 家都可以平安無事。」 「我們到了馬賽之後,可以常常看見你嗎?」 「沒問題。」 「好,那就好了。」 他覺得難以開口,說話便硬邦邦的。「你離開『伊茲密爾號』的時候,我覺得很難受。」 娜塔麗突然吻了一下他的臉頰,只覺得他臉上冷冰冰的,鬍子茬兒刺人。 「亨利太太,你就是因為來了這麼一下,才惹出麻煩的。」 「我想不至於會在半夜裡醒來碰上你闖進我的房間。」 「這可不是說給一個法國男人聽的恭維話。」 他們相視而笑,內心都有點不自在,然後下山回鎮了。 那天晚上輪到娜塔麗燒飯。她在樓上的小廚房裡端給大家吃的是按照她寄寓巴黎時的菜譜燒成的一鍋蔬菜雜燴,飯桌上誰都無心說話。就連米麗阿姆也是愁容滿面。大人們留在廚房裡喝咖啡,她去睡覺。所謂咖啡不過是把糧食在火上烤一下之後煮出來的又酸又澀的咖啡色湯水罷了。卡斯泰爾諾沃說:「確實,孩子們會很難受的,是嗎?」這是第一次公開提到他們即將分離。 他們天天見面,她早已不去留心他的容貌,但是今天她卻不由得暗自吃驚,自從離開錫耶納以來,他的變化竟是這麼大。那時節他原是個悠然自得、風度翩翩的意大利醫生。如今他的風采已經消逝,他的眼窩深陷,眼皮沉重。 「這也會使我難受,我知道。」她說。 埃倫·傑斯特羅說:「難道我們就沒可能再度會合,然後一起出去嗎?」 卡斯泰爾諾沃慢慢地、重重地、沮喪地搖了搖頭。 「他給你們定了什麼計劃?」傑斯特羅釘著問。「難道我們之間還不能無話不談?」 「在馬爾恰納的時候我們還都希望坐船到阿爾及爾去,」醫生說,「然後再向東走,到巴勒斯坦去。但是那條路已經走不通了。現在看來,我們可以非法出去的就只有西班牙和瑞士。人家都是結伴上路,有嚮導偷引他們穿過森林。我猜想西班牙比較好。至少從那兒去裡斯本是順路的。」 「麻煩的是,」安娜臉上帶著茫然的笑容說,「到西班牙去,我們得靠兩隻腳翻過比利牛斯山。十一月的天氣。沒有第二條路好走。要在荒山野嶺中步行一大段路,一路上都是積雪和冰凍,還要時刻提防邊界上的巡邏隊。」 「幹嗎不去瑞士呢?」娜塔麗問她。 「如果他們把你逮住,就要送你回法國,」安娜說。「交到法國警察的手裡。」 「不一定!」她丈夫怒衝衝地朝她說。「不要誇張。每一夥人都有不同的遭遇。瑞士也有救援機構,他們也會給你幫助。拉賓諾維茨認為西班牙比較好,但是安娜擔心米麗阿姆要步行翻過山頭。」 「但是還有開往南美洲的船呢,」傑斯特羅說,「到摩洛哥去的漁船呢——以及我們談到過的所有那些可能性呢?」 卡斯泰爾諾沃絕望地聳一下肩膀,加上他那陰沉絕望的神色,使得娜塔麗產生了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仿佛是已經陷於絕境的感覺。「你們一定會平安無事,」她高高興興地說,「我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醫生說。「他說的都是真話。他知道他該怎樣辦事。是我自己決定離開意大利,我也做對了。所以我們現在沒在集中營裡。如果米麗阿姆必須徒步翻過積雪的比利牛斯山,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會翻過去的。她是個結實健康的姑娘。」他站了起來,立即朝外頭走。 娜塔麗對安娜·卡斯泰爾諾沃——她的眼睛是濕的——說:「安娜,今晚米麗阿姆睡在我床上好嗎?」 安娜點頭。睡眼惺松的小姑娘過了一會兒自己來到娜塔麗的床上,一句話也不說,一上床便睡著了。娜塔麗喜愛溫暖的小身體偎依在她身旁給她的舒眼感覺。第二天早上太陽把娜塔麗照醒的時候,米麗阿姆已經不見。這姑娘已經爬到童床上抱著路易斯睡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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