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與回憶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現在說點我自己的事情,然後我就住筆,不再令你生厭。鄧肯·沃克要在開羅接管對隆美爾空軍作戰的後勤部門。除非我給他一個不露形跡的信號告訴他免開尊口,我疑心他會要我跟他結婚。我在倫敦和他見過多次。卡羅琳夫人數月前患癌症去世了。我不知道你見過她沒有。她是個了不起的貴婦人,伯爵的女兒,非常高雅,但有幾分高傲暴躁。鄧肯可以說是高攀了這門親事,因為他「不過」是個子爵,這頭銜還是他的開汽車廠的父親花錢買來的。

  他們的婚姻一直不美滿。說真的,鄧肯還曾經誠心誠意地向我求情,照我們文明的歐洲人的說法就是自行安排。自然,我並不是道德非常高尚,不過我也一直有我的行為準則。在我所有的戀愛事件中(新加坡除外)我總是傾心相愛的,或者我自己覺得如此。當時我正對你懷著熱情,你這個鐵石心腸的老傢伙,如果我接受了鄧肯,那就是有違良心了。畢金山標圖桌周圍的姑娘們一個個都為鄧肯而唉聲歎氣,愁眉苦臉,好像是吉爾伯特和沙利文 的歌劇裡面的歌女合唱隊一般,但事實是我對他沒有這樣的感覺,現在仍然如此。

  但是,我畢竟也得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我不能永遠陪伴韜基作客四方,因為我知道他已來日無多。鄧肯是個好人,這不成問題。我此刻還無心不顧一切地以身相許,雖然這會把我身份抬高而分外炫人耳目。我們的家世也是夠體面的,我早年亡故的母親的娘家確實還是廣有地產的望門,我本人只不過是個受過相當教育的尋常百姓,我的財富——可憐得很——僅是我的一張歪臉而已。所有這些都還不錯,只是韜基還需要我。我們要呆在這兒等隆美爾殺過來,後事如何則非我現在所能預見。這兒的信心正在上升,部分是仰仗湯米·阿特金斯的英勇氣概,部分是仰仗亞歷山大港口碼頭上一排又一排暖人心懷的橄欖綠的美國卡車和坦克。

  韜基在隔壁房間鼾聲如雷,他是服用了一包安眠藥後入睡的。丘吉爾第二次旋風般來去匆匆的逗留把每一個人都累得聲嘶力竭,心力交瘁。我也得睡覺了。明天早上天不亮我們就得上火車去亞歷山大,再從那兒到蒙哥馬利的戰地司令部去聽他本人向報界介紹戰況。他受命伊始,此間輿論對他毀譽不一。牧人飯店酒吧間裡的小聲議論中,說好說壞的大約各占一半;戰術上的天才,卻愛怪癖地炫耀自己。

  我還果真有希望另作一次沙漠之行。現在碰到的困難是我的性別,因為當兵的都是脫光了衣服在海水裡洗澡洗衣服,或者只是為了取涼,他們大小便也都隨隨便便。韜基首次前去

  的時候,我被屏除在外,他因少了我的作伴而大鬧一通,所以這一次我也要去。估計凡我所

  到之處,海邊一帶都會預先響起信號:「有婦女,不要裸體。」我明知我是個討人厭的累贅,但是那邊令人銷魂的美景——波光粼粼的碧藍的海,看不到盡頭的白沙灘,像雪地一樣使人睜不開眼,還有藍灰色的鹽灘、鹽水湖泊、沙漠裡的黃沙和紅沙,中間點綴著一叢叢灌木——哦,那日落美景和萬里無雲、繁星滿天的夜晚!雄偉的澳大利亞部隊,渾身脫得精光,只穿一條褲衩,跟印第安人一樣的青銅膚色!說實在的這場大戰中最該死的一點就是它的美不可言。還記得火光沖天的倫敦嗎?還有我們在莫斯科城外曾經從遠處窺見的那場雪地上的坦克大戰嗎,燃燒的坦克的熊熊烈焰,把紫紅的雪地映照得一陣青紫一陣橙紅?

  如果不是因為有這麼一場戰爭,我在這幾年中會幹些什麼呢?不外是在倫敦的一座死氣沉沉的辦公大樓裡幹點兒莫名其妙的差使,或者是在一處郊外的住宅裡做著家務事,要是運氣好一點呢,就在市內的一套公寓住房裡。我決不會和你相遇——這一番遭遇,不管它有多少明暗交替之處,我都把它看作是平生最足珍貴的一頁。

  我要把這封信付託給一位回紐約去的合眾社記者。他會把它按照你的艦隊通信處的地址付郵寄出,所以你會很快收到。維克多,如果這不算是一個不合理的要求,我希望聽到你說一句祝福的話,對於我和鄧肯的未來。就我自己來說,用沉默來結束你我之間美好的、但已上了斷頭臺的關係,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為了拜倫的事我還是得給你寫信,寫掉了這封信,我覺得大快生平,傾吐了衷曲。你哪怕給我寫三言兩語,心裡或許也會舒服得多。我知道我們相知很深,儘管我們不得不在涉足情海深處之前就先分手。

  我的愛,

  帕米拉

  那位合眾社記者確把這封信帶到了紐約,它就進入了海軍裡把信件分送到海洋上遊弋的艦艇上去的那個複雜的系統。要送到「諾思安普敦號」上去的灰色郵包追隨這艘巡洋艦走遍了中太平洋和南太平洋;但是直到那艘戰艦在瓜達卡納爾島海面上沉沒之前,這封信始終沒追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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