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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我已經告訴你啦。」她的口氣又變得叫人惱火了。「這件事不需要動用馬鞭和獵槍。不過是很頂真的。」

  他仔細打量了她的臉,深深歎了一口氣。這姑娘的溫柔坦率的面容就像一個皮制的面具一樣看不透。「他多大年紀?」

  「三十四。」她看了一下手錶。「哥,你得開車去接媽媽,帶她上華納兄弟電影製片廠的午餐食堂去跟我們碰頭。我們這就騎馬回去吧。」

  「也許我要在電影廠裡跟他談談。」

  標緻的皮面具微微露出一絲渴望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氣。「你?談什麼呢?」

  「就談這件事。」

  她把嘴一撇。「你要帶一支獵槍去嗎,好哥哥?」

  「不。如果他要跟你結婚,他應該樂意跟我談談。」

  「我沒法不讓你談。隨你的便。」她把一隻腳伸進馬鐙。「幫我把腳跨上去,勃拉尼,我們晚了。」

  在華納兄弟電影製片廠場地上的那座寬敞宏大、座無虛席、陽光明亮的自助餐廳裡,羅達睜圓了兩眼,伸長脖子,看得出神,簡直沒吃什麼東西,只顧不停地說:「你瞧,梅蒂,那不是漢弗萊·鮑嘉嗎?——我喜歡的明星,還有貝蒂·戴維斯!她不在銀幕上面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

  休·克裡弗蘭向她解釋,大明星們都有他們自己的豪華餐室,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歡喜來光顧一下職工的午餐食堂,來一客夾餡麵包,喝一杯牛奶。克裡弗蘭跟電影明星一樣,穿了一件晨衣來吃午飯,臉上還是拍電影的化裝。拜倫瞧見他這副模樣,又覺得討厭他了,但是他那套裝模作樣的談吐和諂笑顯然使羅達覺得有趣,而他的圓滑周到、春風滿面的神氣也給她留下了好印象。兩套無線電廣播節目——原有的《業餘時光》和對軍人廣播的《快樂時光》——都很有號召力,正在攝製的電影短片眼見會有更大的進賬。梅德琳的一星期一百五十元大約是拜倫在潛艇上薪水的兩倍;如果她接受環球公司的聘請,她就可以賺得比她父親當重巡洋艦艦長的薪水還多。

  這是怎麼回事呢?午飯後參觀了短片《快樂時光》的攝製,拜倫便很有反感。士兵們和水兵們成了克裡弗蘭的假裝是即興笑話的不值一文的笑料,這些笑話都用印刷體寫在大紙板上高高豎在攝影機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沒有一個觀眾。梅德琳後來解釋說,導演會拼接上一些聚精會神、哈哈大笑以及熱烈鼓掌的觀眾鏡頭。拜倫覺得,就算這些假把戲都搞成功了,這樣的影片也不見得會教人看了舒服。就這麼一個無線電廣播員,別的什麼都沒有,故意裝出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拿一些身穿軍服、才能平庸的孩子們開開玩笑,表示他毫無架子。娛樂行業的這種種景象和音響雖然非常低級,卻顯然使他母親看得入了迷。她能有這麼一個暫時忘掉悲痛的機會,拜倫感到高興;至於他自己,只覺得煩膩乏味,如坐針氈,一個哈欠接著一個哈欠,打得他兩顎都酸痛了。

  休息的時候到了,暫停拍片,克裡弗蘭向他們走來,笑容滿面,拿來兩隻紙杯裝的咖啡。「你好像比我還需要這個,海軍上將。」

  梅德琳急急跑來。「媽,拜倫!漢弗萊·鮑嘉正在隔壁場子裡拍有聲片子。要去看嗎?」

  「那行嗎?」羅達求之不得地問。

  「當然行。」

  「我都看得眼花繚亂了。」羅達跟在她後面說。

  拜倫安坐不動,克裡弗蘭問他:「沒興趣?」

  「克裡弗蘭先生,我能跟你談談嗎?」

  「什麼事?」

  「梅德琳告訴我環球公司想聘請她。」

  「哦呵,來吧。」拜倫和他一起走進一間用膠壓板隔起來的化粧室,兩人同在椅子上坐下,椅子對著一面用燈光鑲邊的鏡子。「拜倫,別讓她接受那個工作。」

  「為什麼不?人家給的錢多。」

  「萊尼·斯普雷雷根是個過得去的電影劇作家,他可不是個主管人。他靠能說會道搞到這位置。他是個共產黨,不僅如此,他還是個聲名狼藉的共產黨。他在環球呆不長,他一走——梅德琳在好萊塢也就站不住腳,無依無靠,非走不可。」

  「她說你要跟她結婚。」

  「哦,呵呵!」克裡弗蘭滿臉堆笑,伸手掠了一下腦後的頭髮。「這個麼,你就叫我休,好嗎?」他看看化妝桌上一隻廉價鬧鐘,喝掉了咖啡,一面站起身來,一面打哈哈地說了聲,「喝咖啡休息這一會兒工夫,我們就別打開那一罐豆子了吧,嘿,海軍上將?你在這兒呆多久?」

  「我請假到今天晚上為止。」拜倫也站起來,堵住了那道小門。這本來是個無意的舉動,可是這麼一來,克裡弗蘭就出不去了。「她說你在辦離婚。」

  克裡弗蘭客氣地做了個手勢,便要朝門口走去。拜倫沒理會他的手勢。要出去便得把這個潛艇軍官擠到一邊。他肥嫩的面孔變得陰沉了,可是轉眼間又露出了眉飛色舞的殷勤笑容。他半邊屁股坐在化妝桌上,伸手摸摸下巴頦兒,眼睛捉摸著拜倫的嚴肅臉色。他一面用兩隻手把頭髮弄亂,一面發出輕輕的一聲呻吟。「好吧,拜倫。給你簡單說一下,是這麼回事。克萊爾,我的妻子,她是一個很痛苦的不幸女人。我也不要再說她什麼壞話啦。我們有三個了不起的孩子。但是除此以外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共同之處了。性的要求是零——不是在我這方面。是她那方面。真是活受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碰上這號事兒。我們兩人都找律師談過,可是這一類手續既麻煩又拖時間。結婚是容易的,可是基督神通廣大,我的孩子,要脫身就難了。」

  「你愛我妹妹嗎?」

  「你妹妹可真是了不起。她跟你說的是真話。我相信我能夠辦成這件事,但也確實糾纏得要命。就是這麼回事,拜倫。」克裡弗蘭發出一聲無線電廣播裡面最親熱的咯咯笑聲,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該回到正經事上去了。也許晚點兒我們三個人還可以一起喝一杯。告訴她別去接受斯普雷雷根的工作。那是幹不得的。」

  梅德琳卻在外面忙壞了,拿著一塊臺詞板東奔西跑,一會兒掉頭跟這個人說話,一會兒又轉過身去跟那個人說話。她一下沖到拜倫身旁,他正挨著四周都是電線和燈光的門口倚牆而立。

  「噯?」聽這聲調好像她故意在搞什麼鬼名堂。

  「噯,怎麼啦?媽在哪兒?」

  「哦,她一步也不肯動。導演請她留下來跟鮑嘉會面。你跟休談過了嗎?」

  「談過了。」

  「快說給我聽。怎麼回事兒?」她顯得擔心,興奮,要尋根究底。「他發火了嗎?」

  「沒有。」

  她笑了。「那麼,看來你是沒使刀弄槍。要是那樣的話,他就非要火冒三丈不可。」

  「梅德琳,告訴他你要辭職不幹了。今天就去跟他說。聽我的話准沒錯。告訴他我的脾氣可惹不得。隨便你用什麼壞字眼都行。」

  她沉下臉。「他不承認想要和我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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