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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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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戰行動中,南雲周圍總是一片驚人的喧囂——當當當的升降機警鈴啦,飛行甲板上擴音器的號叫啦,引擎發動時的轟鳴啦,收音機中的嘮叨聲啦,旗艦艦橋上信號兵的叫嚷聲啦。多年的習慣使他能絲毫不受這片熟悉的喧鬧聲干擾,但是如今像洪水般湧到他頭上來的一連串危急情況和混亂現象卻是前所未有的。他不得不匆忙而沒有把握地在急風暴雨般的一片喧鬧、驚恐、混亂、煩惱和相互矛盾的建議聲中一次次地作出決定——有些決定關係到他祖國的前途,甚至世界大局的前途。一位高級司令官所以活著就是為了這種時刻,他開始用老戰士的沉著心情來應付這場風暴。 首先,又有一批轟炸機從雲端裡俯衝下來。 其次,正當響起警報、甲板上剩下的戰鬥機都緊急起飛去支援戰鬥巡邏機群時,一個臉帶傷疤的軍官給南雲送來「利根號」上的飛機駕駛員發來的補充報告:敵艦隊似乎有一艘航空母艦殿后。 第三,正當南雲在仔細考慮這驚人的消息時,整個特混艦隊突然傳遍一個不同的報警信號:「潛艇!」 第四,恰恰在這關頭,他自己的第一批出擊的飛機開始從中途島返航,出現在視線內,燃料快用完,有幾架被擊傷了,遭了難,要求在擁擠的母艦甲板上降落。 南雲發現自己走投無路了。對中途島進行第二次打擊吧?不,眼前可不行;在航程內有條滿載著精銳的駕駛員的敵方航空母艦哪!他那兩個戰鬥任務的次序一下子被顛倒過來了。他不再打算去襲擊環礁了;他自己正受到以陸地為基地的轟炸機和航空母艦載飛機夾擊的威脅。首要的任務是,他必需幹掉這條航空母艦。 那場空襲不過是有幾架老式的偵察轟炸機來俯衝騷擾屏護艦隊中一條戰列艦,在零式飛機的攔擊下,就飛進薄雲逃走了。驅逐艦紛紛湧往據說發現潛艇的地點,結果什麼也沒找到。現在該怎麼辦呢?明擺著的措施是立刻進擊那條航空母艦:掉頭迎風,命令「蒼龍號」和「飛龍號」把所有就位準備出擊的飛機起飛,並把擠在他自己甲板上的97型飛機派出去。當然啦,這些飛機如今都裝著炸彈,不是魚雷——裝著魚雷的在下面——然而炸彈總比沒有炸彈好些。這樣可以騰出甲板來回收第一批出擊的飛機,同時緊緊追擊敵人。 可是對南雲這支大艦隊來說,這一手未免太軟弱了!只使出他力量的一小部分,沒有魚雷作打擊,沒有戰鬥機護航,因為戰鬥機大多數在空中,燃料快耗盡了。整個早晨,南雲一直看著沒有護航的敵方轟炸機被殲滅。那麼那條關於戰爭的基本原則,集中兵力,又怎麼說呢? 因此,他大可以保持平心靜氣,召集些頭腦冷靜、手腳麻利的人手;把飛機都送下去,出清所有的甲板,包括「蒼龍號」和「飛龍號」;回收從中途島返航的全部飛機,以及所有的戰鬥巡邏機;給所有的飛機加油添彈,同時以最高速率進逼敵人;然後遵照軍事原則所規定的協同進攻的方式,集中他全部空中力量去打擊敵人。 這當然需要時間;也許要多達一小時吧。航空母艦對抗戰中,拖延能帶來風險。 南雲中將在旗艦艦橋上被他那些臉色焦急的參謀人員包圍著,再三權衡著這個非同小可的抉擇——這時候,特混艦隊上依然處處響起高射炮聲,艦隻在平靜得出奇的蔚藍色海面上向一邊傾側、拐彎,劃出一道道錯綜複雜的白色交叉尾跡,從中途島返航的飛機在低空軋軋地飛來,繞著「赤城號」一圈又一圈地飛行,零式飛機把最後的那些敵方慢速轟炸機驅走,他周圍掀起一條航空母艦在戰鬥中的千百種響聲——就在這生死關頭,南雲從他的下屬,「蒼龍號」和「飛龍號」那個分隊的司令官那裡收到一份電訊: 急件。可取辦法為立即投入攻擊機群。 說不定那位把電訊遞給南雲的軍官不敢正眼望他的臉。在世界上任何海軍中,下屬在激戰中拍發這樣的電訊會被看作是侮辱行為;在日本帝國艦隊中,這是自殺性的膽大妄為。這個山口,被看作除山本以外海軍中最卓越的軍官,他是註定要繼任山本的。他當然明白自己這一行動的嚴重性。他顯然認為,戰役的勝負可能取決在這一刹那,因此拿自己的前程做犧牲也在所不惜。 上了年紀的人是不能被這樣推著上陣的。南雲馬上幹出截然相反的事來:命令把所有的飛機——包括山口手下的飛機——送下去,並指示整個特混艦隊回收飛機。事情就這樣定局了;將作一次全面的協同進攻。 這時,他第一次打破了無線電禁令,報告那個帶著主力艦隊的七條戰列艦和一條航空母艦在三百英里外閒蕩的山本元帥:他正出發去殲滅一支由一條航空母艦、五條巡洋艦和五條驅逐艦所組成的敵方艦隊。從廣島灣出發以來,直到這時,已經過了漫長的十天,這個總司令對他進攻計劃的執行情況始終全不知曉。 因此97型飛機又被推到升降機上;它們又下降到機庫甲板上;換裝武器的工作又開始了。起先是用炸彈來替代魚雷,現在是用魚雷來換下炸彈,而這些飛機始終沒離艦起飛。擴音器裡號叫著旗艦艦橋上播發的訓令,在這些訓令的驅使下,有些日本兵一邊幹著裝彈手的繁重活兒,一邊可能禁不住咕噥著埋怨「上邊那幫白癡」。不過即使這樣,他們一定還是心平氣和的。這些水兵親眼看到美國俯衝轟炸機在空中迸裂,朝海裡直掉,燃燒著下墜,像流星般劃出一條線,一批批地被殲。他們看到B-17型轟炸機為了使零式飛機無法對付,膽怯地飛在高空,扔下大炸彈,一點也沒造成損害;還看到不中用的美國魚雷歪歪斜斜地前進,迸裂開來。他們聽到上空傳來從中途島勝利歸來的第一批出擊的飛機的轟隆隆聲音。一場比偷襲珍珠港更輝煌的勝仗就在眼前啦!這些打著赤膊、汗流如注的苦幹著的小夥子,一邊把一千七百磅重的炸彈雜亂無章地卸在甲板上,並且發狂似的安上重磅魚雷,一邊毫無疑問地會這樣想。 一小時不到,四條航空母艦上的人員回收了所有的飛機,給它們再裝上武器,灌滿了燃料,安在飛行甲板的規定位置上,準備起飛。南雲無疑對這出色的成績、對自己那絕不倉卒行事的堅決打算感到滿意,他朝東北方向飛駛,為了擺脫中途島上的轟炸機的騷擾,為了去打擊那條美國航空母艦。 這時太陽升起已經快四個半小時了。 「企業號」上那些沒有護航的俯衝轟炸機,飛到參謀部導航人員預測會與敵人遭遇的地點,一看四面八方五十英里以內什麼都沒有,只有雲影斑駁的洋面。他們繼續朝西進發。華倫的油表指針在半滿的標誌下面顫動著。他計算了一下,如果二十分鐘內就折回,他們也許能趕回「企業號」,因為這母艦也在穩步前進,縮短雙方間的距離。但是帶著滿滿的炸彈架回去怎麼行啊!多少年來,他幻想著在實戰中朝一條敵人的航空母艦俯衝,如今眼看快實現啦!從斯普魯恩斯少將直到麥克拉斯基少校那些負責人中,有誰知道自己究竟在搞什麼名堂嗎?這種冒冒失失的穿過雲端的「輕騎兵的衝鋒」,可不是日本野蠻職業軍人作風的對手啊。他能不掉在水裡,再看到「企業號」嗎? 一個龐大的俯衝轟炸機編隊,排成井井有條的梯隊隊形,滿載著炸彈出擊,從空中呼嘯而下,可是沒有目標,只有一片水——這好像真是個又可憐又笨拙的圈套。敵人已經掉到後方和東北方去了。這一點華倫是拿得穩的。布朗的參謀部導航人員准是以為日本人會繼續以全速向環礁進逼,但是為了避免挨到中途島來的轟炸機的襲擊,也許也為了打發自己的飛機起飛,他們顯然放慢了速度。他受到不准用無線電通話的限制,怎樣把這一點通知麥克拉斯基呢?此人這時正在前面幾百碼外的上空,駕機率領這批密集的藍色轟炸機。華倫有資格這樣做嗎?再說,這位大隊長到底會不會聽他? 他衝動地把沾有一條條油蹟的座艙罩朝後推開。稀薄而凜冽的空氣把燠熱的座艙裡的香煙煙霧和隔宿的機油氣味吹掉了。他呼吸困難,如同在高山頂上一般,但是他不想使用氧氣;濕漉漉的面罩叫人難受,他呢,情願抽煙。燃料用盡的問題並不叫他太擔心。那回轟炸馬爾庫斯島回來,被打壞的發動機停了,只得被迫降落,砰的撞擊在浪花四濺的大浪上,如同在陸地上墜毀一般;可是他和他那後座機槍手,科尼特的前任,從下沉的轟炸機裡取出了救生筏,吃吃巧格力,談談說說,漂流了六個小時,才被一艘驅逐艦救起。水面迫降雖然不愉快,卻是種容易掌握的手段。 兩個俯衝轟炸機中隊就這樣白白轉遊著,使他怒火中燒。他冷漠無情地希望「大黃蜂號」和「約克敦號」上的飛機,或者吉恩·林賽的魚雷轟炸機中隊,會發現該死的日本鬼子,給他們一些厲害看;或者希望麥克拉斯基不再把三十三架 無畏式飛機拋棄不管,而是轉向東北,或者拐回去,裝滿汽油後再來。 在這關頭,韋德·麥克拉斯基倒當真下令轉向東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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