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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跟您說實話,克裡弗蘭先生,我很欽佩她。現在正在打仗呀。」

  「這個我懂得。」克裡弗蘭歎了一口大氣。「可是『快樂時光』能起到振奮人心的作用,也是為戰爭出了大力呀,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真該看看我辦公室裡,掛在鏡框裡的那些海陸軍將領們的來信!」電話裡的聲音越發熱情親密了。「羅達——要是我可以這樣冒昧稱呼你——兩個兒子,一個丈夫,都打仗去了,你作出的犧牲難道還不夠大嗎?假使他們把她送到海外去呢?那麼在打完戰爭之前,只剩下你一個人了。」

  「梅德琳不贊成你在這個時候出門去休假,克裡弗蘭先生。她認為你對戰爭漠不關心。她還說了一些關於什麼貂皮的話。」

  「噢,天哪!她怎麼說到貂皮來著?」

  「說到你太太的貂皮大衣來著,我相信。」

  克裡弗蘭低聲地歎了一口氣說:「天哪,如果不是為了這件事,那總是還有另一件事。她管後臺的工作,羅達。我走開一星期還不打緊,她可是不行啊。我們得訓練一個人來隨時替代她。等她回來了,請她跟我通個電話。」

  「也許那時候我已經睡了。我給她留個條子吧。」

  「謝謝。用唇膏寫在她的鏡子上吧。」這話叫羅達笑了出來。「我不是在哄騙你。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跟她說話。」

  羅達在爐火邊剛喝完酒,聽得梅德琳在過道裡跟西姆·安德森說再會。做女兒的得意洋洋地大踏步走了進來。「嗨,媽。臨睡前喝杯酒?我想陪你喝一杯。」

  「心肝,休·克裡弗蘭打電話來過了。」

  女兒停住腳步,皺皺眉頭。「什麼時候?」

  「剛打來。他在棕櫚泉的電話號碼在電話機桌子上。」

  梅德琳把鼻子朝天一翹,活像小姑娘的樣子。她在逐漸熄滅的爐火邊坐下來,撿起放在她父親的信旁的那張快鏡照片。「乖乖,勃拉尼的娃娃,呃?可憐的娜塔麗!看照上,她胖得像條母牛了。媽,你能打聽到他們的消息嗎?」

  「她的母親寫過信給國務院。從此以後我沒接到過她的來信。」

  「反正這真是個奇怪的姻緣。大多數婚姻看來都是意想不到的。拿克萊爾·克裡弗蘭來說吧。她沒有時時刻刻跟休打成一片,這使她那一股酸勁兒像瘋了一般。我寫了一封傻裡傻氣的信給爸爸,他在信中提到了沒有?」

  「只是順便帶一句。」

  「他怎麼說的?」

  羅達翻看那三張信箋。「這兒是了。短短幾句話。『梅德琳出了什麼事,我不太清楚。對她的事我感到有些厭煩,所以不打算多談了。如果那傢伙準備跟她結婚,把亂子收拾乾淨,那就再好沒有。不然的話,我一定要惟他是問。』」

  「天哪。多可憐的爸爸呀!」梅德琳把一隻小拳頭在沙發上啪的敲了一下。「她當然不會跟休離婚!我真不該寫那封信。我只是心裡一陣慌張,因為我萬想不到她會提出控訴。」

  「再寫封信給他,心肝。跟他說,上次寫的全是廢話。」

  「我想寫。」梅德琳站起身來,打了個大哈欠。「西姆倒多少有點兒親熱勁兒,你知道那樣的低頭伏小吧?那樣的百依百順!即使我要他把自己的頭割下來,他也會去拿把斧子照著我的話做的。可說實話,叫人膩煩。」

  「去給克裡弗蘭先生打個電話吧,梅德琳。」

  女兒走出去了。後來休·克裡弗蘭又打電話來了。鈴聲響了好一陣,結果還是羅達去接。她到女兒房中,隔著浴間的門,夾雜著水龍頭嘩嘩的放水聲,叫她去聽電話。

  「天哪,他到底有什麼事呀?」梅德琳叫道。「我不要人來打擾我。告訴他,我正泡在肥皂水裡。」

  克裡弗蘭說,他可以等到梅德琳把身子擦乾。

  「噢,上帝!對他說,我喜歡在上床前,在浴缸裡泡上半個小時。真是太豈有此理了,在清晨兩點半鐘,跟我糾纏不清!」

  「梅德琳,我不高興再隔著門,像白癡似的大喊大叫了。你擦乾身子出來吧。」

  「我才不呢。如果這不稱他的心,告訴他我不幹了,請他不如找根繩子上吊去吧。」

  「喂?克裡弗蘭先生嗎?還是等早晨再說吧。她這會兒情緒實在很壞哪。」

  「他早晨再跟你通電話。」她好聲好氣地說,她那種哄人的、平穩的聲調表示梅德琳取得勝利了。

  「管它呢。」梅德琳也有腔有調地回答。

  差不多有一個小時,羅達在黑暗中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於是起身拿了一本信箋和一支筆,在床上坐起身。

  最親愛的帕格:——

  我能寫上四十張信箋,表達我對你的感情、對我們倆共同生活的感情以及我讀了你那封了不起的信是怎樣想的;可是我要把這信寫得短些。有一件事我是說得准的,現在你忙得要命!

  第一件事,梅德琳。說來話長,主要的一點是她受到人家徹頭徹尾的誣告,還有被人家徹頭徹尾的卑鄙威脅嚇壞了。我有把握說,她沒有什麼不正當的行為,她是清白的。她回家來和我一起度聖誕節,所以我並不感到孤零零的一個人;我還得說,她已長成為一個頂呱呱的紐約姑娘。信不信由你,西姆·安德森還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地獻殷勤呢!今天晚上他帶她出去玩。她是能夠拿穩主意、應付得了種種情況的,你不必把這個問題放在心上。

  如果你能不再為女兒操心,那麼在今後幾個月裡,也請不必為我操心吧,就把我看作一個留在後方家裡的小老太太好了。你有一場仗要打。我在上一封信中說的話仍然算數,可是我們信劄往返,這中間隔開的時間長得真可怕,我們就是沒法靠這種方式來解決什麼問題。我是一個過來人了,我不會做出什麼顧前不顧後的事來。等你從前方回來,我會像一個海軍人員的好妻子那樣,在這兒狐狸廳路的宅子裡等著你,穿著我最漂亮的衣裳,準備好滿滿一壺馬提尼酒。

  你說你願意忘掉我那封信,仍舊和好如初,我讀到這裡,哭起來了。真不愧為你,你那樣寬宏大量,真叫人受之有愧,我們倆都該靜下心來好好思考這個問題。我已經「不是一個女學生」了,這話是不錯的;我也確實經歷了中年婦女的所謂「熱情衝動」。我正在盡我的力把我自己「理出個頭緒」來,從頭到底。說是你願意寬恕我——那是別人簡直無法想像的,因為他們不像我那樣深切瞭解你。請相信我、讀了你那封信之後,我從來沒那樣敬你、愛你,從來沒那樣為你而自豪。

  娜塔麗和她的娃娃至今不知下落,是嗎?這兒沒有一點消息。拜倫的點滴情況也請告訴我。向華倫、傑妮絲和小維克問好——

  當然,還有你,永遠惦著你——

  羅

  寫好了這封信,信裡的每一句都是她的真心話,羅達就熄了燈,像一個問心無愧的人那樣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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