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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他們在巴黎的戀愛從一開始就不順利。她為了他那些女侍者啊、妓女啊大鬧,而他卻認為沒有理由要為她改變這些低級趣味。她為了一個漂亮的耶魯大學生——一個由布裡奇波特來的安提諾俄斯 ——真的大鬧一場。魯爾和他溜到馬略爾卡島非常快活地過了三個星期。這一嗜好魯爾是在中學裡養成的,雖然總的說來他更喜歡同女人鬼混。等他回來後,她大發脾氣,鬧得天翻地覆,他把她揍得直挺挺趴在地上;於是。她又羞又火,幾乎發瘋,喝了一瓶碘酊,痛得又打滾又嘔吐,他在早晨三點鐘開車送她進醫院。這一件事情終於使他們斷絕了關係。魯爾繼續過他的這種生活。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而從他的觀點看,實在也不算一回事。

  他像斯魯特一樣,在巴黎學俄語;這就是他們同住在一間房子的原因。他被派到蘇聯當記者以後,碰到「大劇院」劇團裡的一個姑娘。那姑娘非常漂亮,於是他就和她結了婚——他是這麼寫信告訴帕米拉的——僅僅為了佔有那姑娘的身子,因為她非常一本正經,什麼事都聽不進去。他把共產主義的「婚禮宮殿」裡的儀式描寫成一場笑柄:瓦倫泰娜的父母、親戚和「大劇院」裡好朋友站在四周傻笑,一位神情嚴厲的胖女士,穿著一套裁剪考究的衣服,簡短地給他們上了一段共產主義婚姻課,而新娘子呢,臉臊得通紅,一隻手緊緊地攥住她漂亮的英國心上人,還有一隻手拿著一束蔫了的黃玫瑰。就這樣,魯爾有了一個俄國妻子。他一離開俄國,就把這件事丟在腦後了。

  帕米拉避開他親昵的凝視,啞著嗓子說:「你相信新加坡真是那樣嗎?」

  「幹嗎不相信呢?我們的壟斷資本家通過幾個和平主義的部,就在我們鼻子底下,在這兒英國老家建立了刮刮叫的強大空軍和防禦體系。不但德國佬,連我們自己的人民也感到驚奇哩!大英帝國是以新加坡為樞軸的,帕姆。要是我們要繼續壓迫和榨取五億亞洲人,並且從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愚昧的土著居民手中盜竊他們的財富,就一定要使新加坡堅不可摧。因此,這是毫無疑義的。」

  「唉呀,不管怎麼樣,帝國已經完蛋了!」斯魯特說。

  「別說得太肯定,萊斯·溫尼 畢竟又建立起一個聯盟,使它能苟延殘喘。俄國人會為我們打敗德國人的。你那些在打瞌睡的同胞遲早會參戰並戰勝日本人。整個壟斷資本制度和它的殖民地都是腐朽的,註定要滅亡,只是還不到時候。白人剝削者是頑強的世界主人。要消滅他們,就得發動一場全球性革命。估計那是半個世紀以後的事了。」

  「到底是什麼讓你認為俄國人會打敗德國人的呢?」帕米拉插嘴說。「你沒聽見傍晚的新聞廣播嗎?」

  又是那歪嘴一笑,那龐大的身軀在椅子裡懶洋洋地挪動,那毛茸茸的雙手大幅度地揮動一下。「親愛的,你不瞭解蘇聯啊。」

  「我瞭解,」斯魯特說。「我在莫斯科一直呆到上星期四。我還從來沒看到過這樣的精神崩潰哩。凡是能弄到車子或一匹馬的人都溜走了。」

  「他們不過是凡人呀。他們會恢復過來的。」魯爾壓低了嗓子,流暢低吟地說。「老弟,希特勒的主力部隊從五十英里外朝你沖來,難道不叫人心慌嗎?」

  「我經歷過兩次了。這的確可怕。不過我自己是個該死的膽小鬼。我原來認為俄國人比較勇敢。」

  帕米拉和魯爾都笑了。帕米拉比較喜歡斯魯特,因為他老實,雖然他再怎麼看上去也沒有一點吸引力。這個骨瘦如柴、臉色蒼白的前羅茲獎學金獲得者戴著無邊眼鏡,時常叼著煙斗,一副神經質的樣子,總是讓她想起像是個生理上發育不全的人。在莫斯科時,他曾向她大獻殷勤,都被她厭煩地拒絕了。她始終不理解娜塔麗·傑斯特羅過去對他的那陣激情。

  一陣冷顫使她很難受。「萊斯裡,亨利上校在莫斯科呆了多久?」她不顧自己生病,趕到薩沃伊來,就是為了提出這個問題。

  「嗯,讓我們想想看。你和韜基是十六日走的,是嗎?正是最人心惶惶的時候吧?」

  「是的」

  「他又呆了一個星期,設法弄到比古比雪夫更遠的火車票。我原以為在那樣慌亂的時候,這是辦不到的事兒,可是最後他弄到了,於是他朝東去,穿過西伯利亞去夏威夷。」

  「那麼,他現在已經到那兒了?」

  「應該是這樣。」

  「太好了。」

  魯爾用最最愉快的口吻對帕米拉說:「你們是情人嗎?」

  她的聲調也同樣愉快。「這跟你一點兒也不相干嘛。」

  「萊斯裡說,」魯爾聽到這冷冰冰的答覆眨了眨眼睛,釘著這個話題談下去,「傑斯特羅就是和這個人的兒子結婚的,是個潛艇軍官,比她年輕得多。他還極秘密地透露,他自己內心裡還在為娜塔麗感到痛苦。她幹嗎要做出這麼荒唐的事來呢?那小夥子讓她懷孕了嗎?」

  帕米拉聳聳肩。「你去問萊斯裡。」

  「他們與世隔絕,呆在錫耶納郊外的別墅裡,」斯魯特陰鬱地說。「我告訴過你。一個月又一個月地呆在一起,這是在他參加海軍之前。當時他正為埃倫·傑斯特羅做研究工作。我想留在托斯卡納的美國人當中只有他們兩個年齡在六十歲以下。毫無疑問,事情就按照自然發展的規律發生了。我在華盛頓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和她就這個不相配的結合辯論。她很不理智,變得和頑石一般。」

  「你的意思是她愛上了他,」帕米拉說,「而不再愛你了。」

  「事實上,我就是這個意思,」斯魯特突然傷心地咧開嘴笑笑,回答道。這使帕米拉感到他的可愛。「她過去一向都理智得要命,現在卻變得輕率了:嫁給這麼個青年;和傑斯特羅呆在意大利;而且我最近聽說,她還在那裡,還帶著個娃娃。」

  魯爾發出輕微的咯咯的笑聲。「你們不應該把華盛頓那個夜晚都用在辯論上。」

  「我要是想幹其他什麼事情,會給打得鼻青眼腫的。」

  「得了,這也許對你有些安慰吧。亨利上校曾設法拆散過他們,可是沒成功。」帕米拉說,「他們倆感情非常熱烈呢。」

  「這個人我倒很想見見呢,」魯爾說,「亨利上校。」

  「再容易也沒有了。你自己安排一下,去採訪在夏威夷的美國『加利福尼亞號』艦長好啦。」帕米拉厲聲說。

  「你喜歡他什麼呢,帕姆?」

  「他正派極了。」

  「我明白了。新奇的魅力啊。」

  晚餐吃完了。他們的甜食——淡而無味、黏糊糊的粉紅色膠凍狀布丁——留著沒吃。錢已經付給侍者。斯魯特巴不得魯爾走掉。他有意要再在帕米拉身上試一試,不管她發不發燒;他已經有幾個月沒碰過女人了,而且他不像魯爾,不玩妓女。魯爾自稱是個浪蕩子;斯魯特認為他簡直是個畜生。他自己也曾經待娜塔麗不好,可是決不會使出把帕米拉逼得尋死覓活的那樣粗暴手段。斯魯特在莫斯科沒勾引上帕米拉,他相信那是因為有亨利上校在場。現在亨利離得很遠。帕姆又漂亮又可愛,而且又隨和又開通,或者說,斯魯特指望她是這樣的。

  「好吧!萊斯今天才從斯德哥爾摩來,帕姆,」魯爾說。明擺著他懷有同樣的意圖。「也許我們不該讓他熬夜。讓我開車送你到你的公寓去吧。」

  「說實在的,我聽見有音樂呢。」帕姆說。「我真想跳舞。」

  「最親愛的,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啊?自從我認得你以來,你可是從來不跳舞的。」

  「我的美國朋友們教會了我。可惜你不跳舞。怎麼樣,萊斯裡?」

  「樂於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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