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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但,不管我怎樣說,西蒙只是垂下眼皮,湯姆只是默不作聲而已。任你磨破嘴皮也是徒勞。竹子的話一直在我心裡迴響著,有時我對西蒙喊出:「你給我出去!」強硬對待他。但,他卻以為我是一時不高興,根本就不往心上去,一聲也不吭。湯姆當弟弟被罵得難堪時,也只是轉動一陣白眼珠而下說什麼,生怕說話再招惹麻煩。這反而使我感到這裡不僅有著骨肉之情,而且在內心深處還有著什麼東西在聯繫著。這些人在一起像一堵牆。我是這樣認為的。這堵在黑暗中被塗染過的黑色大牆,是從二百年前便這樣沉默地高高地聳立到了今天的吧?在南部白人壓迫下,忍受著拳頭、皮鞭,默默地站立著的黑牆,現在任憑我再潑辣,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在黑牆當中,總算還有個門。有一天,沒敲門便走進來一個人,那是鄰居大嬸來搭救我了。在生莎姆時,沒來得及去醫院,一切全靠這位老人幫助解決的。老人骨瘦如柴,擺動著四肢,緩慢地走了進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西蒙。」

  「還沒找到工作嗎?西蒙!真沒辦法。你多少幫著看看孩子。幫笑子幹點兒活兒。」

  老人說道。

  接著老人坐在半起半臥的我身邊,談起布倫克斯威爾有一家白人要雇日本女傭人的事來了。

  「不過,不知你的身體、力氣怎麼樣?」

  「不要緊了。產後汙血也全停止了。」

  「那就不要叫別人搶了先,不如早給人家個口信,先打個電話約定好什麼時候去見雷頓夫人。」

  「謝謝你!大嬸!」

  能住在在雇主家裡,這真是上帝保佑啊,只是莎姆讓人有些掛念。但從巴爾巴拉到貝娣,也不完全是靠我拉扯大的。美亞麗上學後有湯姆在家,西蒙多少也該頂些用吧?美亞麗的飯費,交給她自己去掌握。湯姆和西蒙的伙食,只好由湯姆的工資來負擔了。我這樣做出決定以後,對鄰居大嬸也沒隱瞞著。我向她如實說明自己雖不放心孩子,但實在不想在這個家裡呆下去了。

  「你的心思我明白。笑子,給了我也得想辦法離開這個家的。男人是靠不住的,有了孩子的女人都會這樣想的。不過,湯姆總算是孩子們的父親嘛。再說……」

  老人意味深長他說著,又擠了擠眼。

  「你還是需要男人的嘛。」

  「話說到哪兒去了呢?」

  我大聲說道。

  「已經夠了。要男人做什麼?對那種事兒我早煩了。說實話,我首先是怕再懷孕、怕再添孩子才離開家出去幹活兒的。」

  老人站起身來,張嘴哈哈哈地笑著。她說道:布倫克斯威爾是富豪們的住宅區,雷頓家也一定錯不了。她臨走時在蓋著毛毯的湯姆屁股上拍了兩巴掌。

  「湯姆!好好看家吧!你妻子厭煩了男人們,要離開家出去幹活兒了。」

  我急不可耐。想快些辦成此事。便立即來到公用電話亭,給布倫克斯威爾掛了電話。電鈴響了三下,耳機裡有人搭話,是女人聲音。首先是一聲「哈嘍」。

  「我叫笑子。聽說你那裡打算雇用日本傭人。」

  「是這樣的。我是雷頓夫人,你今年多大年紀?…

  「三十三歲。」

  「什麼時候從日本出來的?」

  「到紐約已有五年了。」

  「我家是有嬰兒的,另外還有一隻科裡種狗,再就是我們夫婦。家庭成員就是這些。我和丈夫早上很早就要出去,晚上六時回家。還有,常來客人,希望你住在我家裡。休息日除去第一個星期天,一個月你可以回家三次。」

  雷頓夫人說話沒有土音,是很美很流暢的英語。她麻利他說完條件之後,又說:

  「如果你同意,就請在下星期三下午三點鐘來吧!可以嗎?」

  「是!」

  在下星期三到來之前,我的身體已完全復原。在生巴爾巴拉和貝娣時,上班的時間要比這次早得多。但這次,雷頓夫人並沒過多地詢問自己的情況就決定雇用了。對我的家庭環境,我是否是黑人的妻子等等都沒有過問,她只憑一個電話決定雇用了我嗎?不!說不定下星期三,她會召集所有報名人員,即時進行考試呢。肯定是這樣的,也就是說,下星期三我是去應試的。

  在前一天,我進城到公共浴池細緻地洗了個澡,頭髮了也仔細地梳洗了一番。身心輕快地回到了家,累極了,我這一夜睡得特別香甜。當然。每當莎姆啼哭,我便醒來替他換尿布。餵奶。在這時候我猶如在夢境一般,想著給莎姆餵奶這已是最後一次,我們就要暫時離別了,心裡頓時感到有些空落。但當想到自己和躺在長椅上的西蒙、疲倦地歸來的湯姆分開生活時,心中又充滿了喜悅。我一心想從這個環境中逃脫出來,似乎對做為孩子母親的意識也開始淡薄了。

  早晨,在美亞麗上學之前,我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她。因為我要住在雇主家裡幹活兒.家中弟弟妹妹全靠她來照應,所以得首先取得她的同意。

  美亞麗一面咬著甜麵包,一面注視著桌上的鏡子,兩手麻利地梳著頭。一面遼在聽著我講的活。她把每天早上的時間安排得緊緊的。為了弄好髮型煞費苦心。我也在為她祈禱,希望她在成年之前把散亂的頭髮理得細直通順。明天她在上學之前,將要給莎姆喂牛奶,給巴爾巴拉和貝娣換衣服了,她自己梳埋頭發的時間就會減少了。想到這裡,我不得不向孩子請求原諒我的自私。

  但。美亞麗對我的囑託卻答應得非常爽快。也許在生莎姆之初,她已早有這方面的精神準備了吧?她同時梳完頭和吃完了早點,一隻手提起書包望著我的臉說道:

  「可以,媽咪。」

  說完便跑出去了。

  我想儘量減少一些美亞麗的負擔,把屋裡整理一番,把巴爾巴拉和貝娣的衣服分類放在一起,把喂莎姆用的牛奶也從市場買來,放在美亞麗放東西的櫃櫥裡了。

  「西蒙,我告訴你,你要敢動莎姆的牛奶……」

  我瞪視著小叔子說道。

  「我就殺死你。」

  西蒙表情嚴肅地向我發誓決不偷吃孩子的食物。

  乘上從古蘭德森德拉爾車站到威斯切斯特車站的電車,僅用三十分鐘便到達布倫克斯威爾了。雷頓夫人自認為路熟。把路程簡明地告訴了我一遍。但這裡和紐約市內不同,有的景物不易辨識,所以尋找地址很費了些時間。

  布倫克斯威爾。這裡有如夢境一般。和灰色的曼哈頓不同,到處綠樹成蔭,白色粉色的石楠花和黃色的連翹花在家家的庭院裡竟相開放。各家的房屋都像用糕點做成一樣可愛,簡直像天方夜譚裡的街道一般。布倫克斯威爾的住家沒有柵欄和院牆,有如在花圃中一樣:房屋自然地點綴在花叢間。從灰暗破舊的哈累姆來的人,在優雅的布倫克斯威爾小路上尋問住家會感到有些不便吧?但我卻在尋問中更多瞭解到了這一帶的風土人情和地理環境。

  雷頓家的屋頂是紅色的,是一幢新莫格蘭武木板牆上塗刷奶黃色油漆的漂亮二層樓房。按門鈴後,聽到一陣八音盒的優美音樂。門立刻打開了。

  「你是笑子小姐?」

  我正驚恐不定時,女主人笑著用日語向我說道。

  「是的。」

  「我是雷頓夫人。清進吧!」

  我在懷疑自己的眼睛,接著又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那位絲毫不帶鄉土音而操著一口漂亮英語的太太,居然是日本人!確實是日本人,她的日語發音是那麼純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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