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戰爭新娘 | 上頁 下頁
四一


  「我想向你道謝呢。」

  「向我道謝?為什麼?」

  「因為你給了我很多東西,如鞋子、衣服,我向丈夫說,這都是笑子送我的禮物。」

  「我送你的?……哦!原來是這樣……好吧,可以。」

  目下已是深秋。在更衣室更衣時,果然麗子身上的毛衣、鞋子、手提皮包全是嶄新的。她每月要儲蓄一百美元,另外把五十美元存在我這裡,她用這些錢買東西。她不像我,只要不冷好歹穿上幾件便宜衣服就湊乎了。而她穿的是瓦灰色連衣裙,戴著項鍊。黑色高跟鞋,大型摩登皮包。麗子的全套裝束,簡直像是從曼哈頓的官府街走出的女職員。不!比她們還要華麗得多。沒有孩子手頭竟會這般充裕,可以隨心所從。我不由羡慕起麗子來了。

  但,麗子丈夫的身上卻一如既住,寒酸之極。上身是夏天穿過的雜色橫條紋布的無領襯衫,下身穿一條帆布雞腿褲,外面拉了一件破夾克。這恐怕就是他的全部服裝了,即使寒冬數九天他也只能穿這身衣服來接麗子吧!

  提起皮夾克來,在日本還算得上值錢的東西,有些官家兒子或中年男子當作遊玩服裝,但在紐約只是歹徒或最低生活音的通用服裝。雖然我有孩子,但還是按季節為湯姆買幾件應多的衣服。而麗子則徹頭徹尾只顧力自己打扮著想了。

  「笑子小姐,這是我的何塞。」

  「何塞?……」

  麗子介紹麥密先生時,我對何塞這個名字吃驚得瞪大了眼睛。麗子和何塞一齊爽朗地笑了起來。從他那深邃的眼中看到的是陰鬱消沉,而在笑的時候,我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了。波多黎各人的本性,實際上是開朗愉快的。

  「笑子,你想起卡爾門的精人。頓·何塞來了嗎?」

  「噢,是這樣的。」

  「何塞這個名字在西班牙和墨西哥到處都是,就和日本的太郎、次郎之類的一樣。」

  「是嗎?」

  麗子和我談話時用的是英語。和何塞說話時在英語中央雜著西班牙語。

  「何塞,這些都是笑子夫人送給我的:衣服、鞋子、手提皮包。」

  「多謝夫人!」

  何塞用特別恭敬的姿式向我行了一禮。他把一隻手放在胸前,簡直像鬥牛士向貴夫人問好似的。

  「不必客氣,麗子小姐是和我一起從日本出來的呢。」

  我是按照和麗子的約定說這番話的,自己心裡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和麗子相比,我的裝束顯然寒磣得多了。從我的渾身上下看,怎麼也不像有能力送結朋友這麼貴重的東西的人。如果何塞對此竟半點漏洞也看不出的話,那麼此人也未免過於呆癡了。

  不過,比起這事未,我最關心的是何塞這個名字。我聯想到了頓·何塞在極度憤怒下殺淫婦卡爾門的故事,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也許因為麗子生得太美了的緣故吧?

  有一天,飯店休息。我好久沒能悠閒地洗洗衣服了,便徹底地洗了一遍。洗完後,時間已是下午。與剛起床的湯姆一起吃過晚飯,我重新感覺到自己家中無論是美亞麗還是巴爾巴拉,都能過上有吃有穿的生活,和波多黎各人相比確實應該知足了。我一邊用勺子攪著燉羊肉,一邊和湯姆商量。

  「湯姆,我想在家裡請我的同事一起吃頓飯,你看怎麼樣?」

  「在內藤一起工作的夥伴兒?」

  「是的,只有竹子和麗子兩人,從日本來時坐在一條船上的。實際也應該請上志滿子,只是她和竹子合不來,再說我也不大喜歡這個人。」

  「這裡面哪一位的丈夫是波多黎各人呢?」

  湯姆的提問使我吃了一驚。記得三年前我剛到紐約時,曾向他問過麗子的住址。後未知道那裡被稱為西班牙式的哈累姆,是波多黎各人的居住區。僅問過一句,湯姆至今還記著。

  我回答說:「那就是麗子。那可是個大美人兒啊,湯姆見了也會大吃一驚的。還只有二十二三歲,年輕得很,白嫩的皮膚,大眼睛,是個相當有魅力的女人哩。」

  「為什麼這般漂亮的女人竟上了波多黎各人的當呢?」

  「誰說不是呢。日本人對波多黎各人根本缺乏認識,只是單純地認為他們也是美國人,於是就和他結婚了。」

  「那為什麼發現上當後不回日本呢?」

  「怎麼?」

  「回日本不就完了嘛。麗子愛那個人嗎?」

  「這就不好說了,反正麗子的男人每晚總到內藤來接她。那人名叫何塞。」

  「何塞?這可不得了。」

  湯姆當時一怔,接著又大笑起來。我自從來紐約後,還沒看見過他這般歡快呢。

  一弄不好,麗子會被殺害的!」

  湯姆可能也聯想到卡爾門的故事了吧?

  美亞麗也在一旁插了言:

  「波多黎各的孩子也到我們學校來上學,穿的衣服可破呢,有個波多黎各女孩子挺像巴爾巴拉。」

  「你胡說些什麼呀!」

  湯姆瞪著白眼珠子在斥責美亞麗。

  「美亞麗,記住!巴爾巴拉是你爸爸和媽媽的孩子。你爸爸是美國人,媽媽是純粹的日本人。巴爾巴拉怎麼會像波多黎各人呢?」

  「可是,她的頭髮、眼睛全是黑的……」

  「記住,巴爾巴拉是美國人,和波多黎各人不一樣。你再這麼說,我可不答應了!」

  美亞麗有些害怕,她又問道:

  「爸爸!波多黎各人不是美國人嗎?」

  「不一樣。波多黎各人就是波多黎各人。這些傢伙都是最低賤的人,不是美國人。」

  他像在斥責美亞麗,但自己卻很興奮。吃完飯後他又向著巴爾巴拉說道:

  「如果有人叫你波多黎各人。你就告訴爸爸,我給你去揍他一頓。記住了吧?巴爾巴拉。你明白嗎?我們和那種人是不一樣的,決不能叫他們這樣胡說。」

  巴爾巴拉在父親的黑胳臂中激烈地搖動著身子,臉上現出不解的樣子。我看不出巴爾巴拉長得像波多黎各人,但她長得卻越來越像我的妹妹節子,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簡單地說,性格是文雅溫順的。

  貝娣在小床裡突然哭了起來。這孩子比美亞麗脾氣大。哭起來就沒個完,是個很累人的孩子。

  「好啦好啦!貝娣多麼可愛呀!你從哪兒看也不像波多黎各人。好孩子!好孩子!」

  湯姆放下巴爾巴拉,連忙抱起了貝娣。把她舉到頭頂說個不停,平日總是睡眼惺松,聽到孩子哭便討厭的父親。突然變得如此親熱,貝娣也一定會感到奇怪的吧?孩子立即止住了哭聲。我擔心嬰兒的脖頸會挺不住勁兒的。

  時間到了,湯姆連蹦帶跳地換衣服去準備上班了。

  「笑子!快把那位麗子小姐請到家裡來,咱倆一塊兒勸她早日回日本去吧!這是最好的辦法,走在被何塞殺害之前。明天就去請她吧!」

  臨走前,湯姆遼回頭望著我,表示出很支持我的樣子。

  我一時呆住了,癡癡地望著他用力關上的門。看到湯姆這般生氣勃勃已是幾年前的事了。不知道他為什麼一下子變得這樣了?在這裡我似乎又看到了東京時代的湯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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