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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到美國去!到湯姆的身邊去!這個想法就是在這時,突然湧現出未的。突然湧現而山,又被美亞麗的笑容肯定下來。這一點我確認無疑。既然在日本我們母女不去得到幸福,那麼我們除了離去是別無選擇的了。查理夫人說,紐約有上百萬黑人,到了那裡美亞麗就會有了自己的朋友。本該天真無邪的孩子心中,就決不會有像今天這種突發的復仇意識了吧?對我來說也會有人真心實意地安慰和關懷自己了。像現在這樣,即使睡上一天,也解除不了精神上的疲勞啊!尤其是最近,就連最親近的母親和妹妹節于,都為了不影響她們的幸福而恨起自己來了,這些將使我無法忍受。去美國吧!到湯姆的身邊去!不這樣是無法打破現狀的。這天夜晚,在美亞麗睡了之後,我第一次給紐約的湯姆寫了信。

  親愛的湯姆:

  我因為忙總也沒能給作寫信。美亞麗很結實,地說想早一天見到你。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可以去你那裡,請來信告知,辦理出國手續一定很難吧?去紐約時帶些什麼好呢?能吃到米飯嗎?美亞麗不喜歡吃麵包,真叫人為她發愁。在公寓附近能給美亞麗找到小朋友吧?你還在做護士工作嗎?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其它工作呢?我和美亞麗幾次過渡重洋前去遼闊的美國,只有依靠你一個人了。我誠懇地拜託了。盼你早日寄來回信,我等待著呢。

  你的笑子和你的美亞麗

  我反復讀了兩遍,既無風趣又無俗氣,好象公文通訊一般。我不由苦笑起來。雖沒有分條書寫,但也羅列了幾項提問。不過,這些都是應該詢問的事項。再說最後那句在遼闊的美國只有依靠你一個人、我拜託了之類的話,是我真正的心裡話。長久幹那類似打雜工的護士工作,確也叫人難以忍受。

  封好信,第二天上班時投入了郵箱,當信封叭地一聲落到信筒底部時,我猛地懷疑起湯姆讓我去美國的動機來了。在紐約既然有上百萬的黑人,為什麼湯姆不在其中重新選一個配偶呢?留在日本的我和美亞麗對他未說,沒有任何責任的逼迫,為什麼他不做為露水夫妻簡單地一丟了事呢?一個頭發黑直、皮膚黃色的日本女人,湯姆為什麼還要當作妻子迎接到紐約去呢?

  原因真不容易明白,起碼在當時的我,是弄不明白的。也只能認為是湯姆仍在熱烈地愛著我。這真是富有戲劇性,不,是富有著浪漫諦克的啊。我不由暗暗地感到滿足。但,這對我總有些不協調。如果確是這樣,那麼與湯姆的純潔愛情相比,我去紐約所包含的愛,則多出自實用主義,二者是難以保持平衡的。往最差了說,我之所以想到湯姆那裡去,並非出自愛情。不是嗎?我只是為了美亞麗,為了美亞麗能得到幸福,才下決心到紐約去的。

  這天,在查理家裝有冷調的客廳裡,聚集了七位夫人的朋友,在辦午宴。這些人多半是去箱根避暑的。在開始上班前回到東京,午問來到這裡消磨炎熱的時光。

  為此,我忙碌地寄梭於廚房與餐廳之間。炸馬鈴薯,端燒雞肉,撤下湯盆,送上冰糕杯。往返於冷氣裝置的房間與冒著煤氣火焰和烹煮抽煙的廚房之間,使人難以適應。在冷調室裡頭腦清新渾身涼爽,邁出一步,頓時濕熱的空氣幾乎令人嘔吐似地感到不愉快。在廚房面對專人灶,身上出滿了汗,到客廳後,突然感到渾身一陣寒冷,又使人經受不住。

  美國女人愛說,愛吃,愛笑。在我把肉和菜肴盛上送去。把空的髒盤撤下來回到廚房的當口兒:她們那偉大的胃袋已經裝得膩煩了。也許因為吃得過飽才喋蝶不休,以此來幫助消化的吧?她們說話的聲音本來無需過大的,但高聲大氣仿佛是她們唯一的目的。話題不一定,我每次送上一些什麼,她們的話題都在不斷變化,談的先是什麼東西己不時興了,裙子越來越短之類。你剛聽出個頭緒,忽而又轉到蛋糕該如何做這一活題上。剛談了一半又暢談起民主黨和共和黨內部的一些消息,她們情緒高昂,無所下談。

  吃完飯後開始享用水果和點心。大家離開圓桌,回到了安樂椅子上去坐。這時的話題轉到密西西里州發生的黑人暴動。我忙著把飯桌上的餐具送回廚房去,在往來走動當中聽到了這一談話內容的片斷。

  「是那樣的;對有色人的姑息手軟是最要不得的。在林肯以前就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黑鬼們被解放出來之後,毫不知道感恩,他們已經忘記自己過去是奴隸了,真可氣!」

  「是的,黑人能夠參加軍隊,也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的吧?」

  探出身子高談闊論的是查理夫人。我第一次聽到這些新奇的事,於是便分外地注意聽。

  「有色人被光榮的美利堅合眾國陸軍召去當兵,他們也許在戰爭中幹得不錯。可是,在和平之後他們又能幹些什麼呢?司令部很快地把黑人送回國內,並下令退役,你們知道為什麼非這樣做不可嗎?」

  大家都想聽聽原因何在。查理夫人洋洋得意地仰起她那長滿雀斑的大臉。

  「因為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娶了日本女人。黑人生殖力旺盛,所以都生了孩子。聯合國軍為什麼必須負擔這些累贅呢?這就是遣返的理由。」

  接著,查理夫人又壓低聲音說道:

  「我家這個女傭就是與黑人結過婚的,她的女兒就是黑孩子!多可憐啊?她被騙結婚還生下了孩子。黑人士兵,簡直不像話。真叫人沒辦法!」

  為了避開人們好奇的目光,我得趕快離開才行,當我從涼爽的房間返回熱氣騰騰的廚房時,一陣頭暈眼花,身子打起晃來。

  查理夫人的談話中充滿了矛盾。美國兵和日本姑娘結婚的不只是黑人。確實由於這個數字太大。軍事當局大吃一驚。做出各種限制,開始阻止現役軍人搞國際婚姻。但適用這一禁令的同樣有白人士兵和日本女人的「結合」。不少日本姑娘和白人結了婚,並且也生下孩子。可悲的是,那些相信白人丈大會帶自己去美國定居的日本妻子,卻連此人回國後的地址也打聽不出來!這些例子不在少數。當然我不能把這些全部統計下來,但查理夫人所說的「受騙結婚並生下孩子」被黑人丈夫拋棄了的日本女人,遠不如因上白人的當而悲痛欲絕的日本女人多吧?美國佔領軍在和平之後遣回在日本的黑人,是另有原因的吧?

  從廚房通往外面的門.是釘著鐵紗的,夫人矚咐要時常關好,防止飛進蒼蠅來。紗窗倒是飛不進蟲子來了,但風也吹下進來了。我在這蒸籠般廚房呆的時間長了,會漸漸失去思考能力的。

  我真想叫喊著把通向客廳的門踢個粉碎。

  你們在胡說!胡說!胡說!

  我不是被騙結婚生下孩子的,湯姆和我是正式戀愛結婚的。孩子是我下決心生下來的,湯姆並沒有騙我。他在紐約正盼望著我們去呢。同時,我們不久也就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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