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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勃納—沃克精疲力竭地聳了聳肩膀,說:「我們不能們每架轟炸機都擋回去。我怕有不少飛機已經穿過防線,幹盡了壞事。但有時候打完仗,情況沒有想像的那麼糟。我們損失了不少飛機。他們也一樣。要等一兩天,才能有準確數字。我想我們打得不壞。」

  當帕格跟這位青年貴族走出去,留下梯萊特跟那位精神萎靡的高級官員交談時,帕格回頭朝那座劇院望了一眼,那堵牆上又只剩牆腳或靠近牆腳的燈泡亮著。屋裡靜悄悄的,散發出一股強烈的泥土氣息。通往地面上的樓梯顯得更長更陡了。帕格感到很累,儘管他什麼也沒有做,一直坐在那裡觀看。他氣喘,心跳,見到陽光感到很高興。帕米拉穿著一身藍軍服站在外邊的陽光下。「啊,您參觀過啦,可是今天不是最好的一天。台德掉下去了。」她說話的聲音很鎮定,帶著閒談的口吻,但她用冰涼的雙手不安地握了握他的手。

  「你能肯定嗎?」

  「是的。他可能跳傘了。但是,他的飛機掉到海裡去了。跟他同一個中隊的兩個同伴報告說、他掉下去了。」她緊握他的手,用閃著淚花的眼睛望著他的臉。

  「帕姆,你說過,他們常常會爬出海面,很快回到工作崗位。」

  「啊,當然。那要靠台德自己了。我要了一張特別通行證。今天晚上我要到倫敦去。您能請我吃頓飯嗎?」

  一周過去了又是一周。伽拉德始終沒有回來。帕米拉到倫敦來了好幾次。有一次,維克多·亨利對她說,她好象只是在她高興時才參加戰鬥。她回答說:「我表現得糟糕透了,我想盡了辦法,利用別人的同情和好脾氣,讓別人過分遷就我。我很快就要被關在營房裡聽候處分了。不過那時候您已經走啦。現在呢,您還在這裡。」

  這裡的美國人都認為帕格·亨利找上了一個年輕的空軍婦女輔助隊員。為了安慰帕米拉,他常常帶她去弗萊德·費林的公寓。公寓在英國和美國人聚會中心貝爾格拉夫廣場。自從費林跟羅達在聖誕夜爭吵以後不久,德國人因為費林透露了漢堡被炸的一些實際情況,把他驅逐出境。費林又和倫敦的姑娘們打得火熱,據他自己說,他常是精疲力竭地到廣播室去。他那些關於戰時英國的激勵人心的動人描寫引起美國人士的深切同情,孤立派認為他顯然拿了英國人的錢。

  維克多·亨利第二次把帕米拉帶到這個公寓時,費林在過道裡單獨碰見帕格時說:「尊敬的亨利先生,您是在偷著幹吧?她個子很小,可是很老練。」

  「她是我朋友的女兒。」

  「不錯,韜基·塔茨伯利也是我的老朋友。」

  「對啦。就是她。她的未婚夫是一個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在戰鬥中失蹤了。」

  費林的大圓臉上浮出會心的微笑。「原來如此,她應該找一點安慰啊。」帕格抬頭望望他。這位記者身高六英尺多,體格壯實。

  「你是想好好挨一頓嗎?」費林的笑容消失了。「帕格,你這樣認真嗎?」

  「我很認真。」

  「我不過問問罷了。羅達有信嗎?」

  「她非常想念我。紐約烏煙瘴氣。她很厭煩,天氣熱得受不了。」

  「情況正常。我的老朋友羅達。」

  進出這所公寓的男人,經常有婦女作伴,經常帶著幾分醉意。這些人中有陸軍和陸軍航空兵團的觀察員,報社記者,電影演員,商人,他們跟帕米拉跳舞,開玩笑,但都把她當作維克多·亨利的情婦,不打擾她。

  九月初,有一次他和帕米拉在她的公寓裡喝酒,談到這些事。帕格說:「淫亂、淫亂——仍然是戰爭和淫亂——除此都不時髦。」

  她睜大眼睛望著他。「哎呀,想不到你還是莎士比亞專家哩。」

  「帕米拉,除開西部小說,聖經和莎士比亞是我作為消遣的僅有讀物,」帕格相當嚴肅地說。「讀這些書很有益。幹海軍這一行,可以有機會讀不少莎士比亞。」

  「嗯,我們這裡可談不上淫亂,」帕米拉說。「只是人們不知道罷了。」

  「你是在抱怨嗎,姑娘?」

  「當然不是,你這個笨老頭子。我不敢想像你的妻子怎麼受得了你。」

  「呃,我可是個好脾氣、有耐心、從不埋怨別人的好伴侶。」

  「上帝保佑你,你說的不錯。」

  這時,空襲警報忽然鬼哭狼嗥地尖叫起來。帕格儘管聽過多次,仍然感到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天啊!」帕米拉說。「他們來了!那不是。倒黴的戰鬥機司令部幹什麼去了?」她和維克多·亨利並肩站在她起坐間外的小涼臺上,手裡拿著冰威士忌汽水杯,注視著一排排組成不整齊的大V字形的轟炸機群。飛機飛過蔚藍色的、晴朗的天空。在黯淡的斜暉中清晰地展現在眼前,高射炮到處發射,但它們只是在轟炸機群附近冒出白色和黑色的煙團,不起別的作用。

  「我怕是在最南邊和戰鬥機護航隊幹上了。」維克多·亨利的聲音有些發顫。轟炸機的數目使他大為吃驚。大批飛機如同未來派電影裡的侵略者一襲來,空中充滿了億萬蜜蜂有規律的、憤怒的嗡嗡鳴聲。此起彼落的砰砰的高射炮聲竟相形見絀。一隊V字機群飛過去了;但是藍色的遠方。又出現了幾隊。當它們飛到城市上空時,面積之大,數目之多,令人難以置信。轟炸機飛得不高,高射炮似乎就在V字隊形裡爆炸開來,但是飛機繼續往前直沖。低沉的炸彈爆炸聲響徹整個城市,灰白色的火焰夾著硝煙在陽光下飛騰而起。帕格說:「他們像是選中船塢了。」

  「我給你再拿一杯來,好嗎?我可是一定、一定要喝一杯。」她拿走他的杯子,急忙回屋去。

  轟炸機不斷從東南爾向出現。帕格考慮梯萊特少將的話可能不錯;這是德國人軟弱的表現,是戈林最後攤牌?是一種軟弱的表現!但是為這次令人難以置信的、沉著的大規模轟炸,德國戰鬥機護航隊要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啊。英國戰鬥機可以象擊落錫鑄的鴨子一樣,擊落這些又大又慢的飛機。他們早就證實了這一點。可是現在,轟炸機繼續飛來,肆無忌憚地在倫敦上空示威,像是一個陳列恐怖飛行機器的展覽。

  她端出飲料,朝空中瞥了一眼。「啊呀,上帝保佑,又來了不少啦!」

  她倚著欄杆。靠著他的肩。他用胳膊摟住她,她偎在他身邊,他倆就這樣站在一起,注視著德國空軍為了迫使英國投降而開始轟炸。這是九月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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