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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關於這種飛機,我們還有爭論。德國佬從你們海軍那裡仿造了這種飛機。我們司令部對此不感興趣。我們認為駕駛員在可以預測的垂直航線中會遇到困難。我們的小夥子打下不少斯杜加式俯衝機。而且,還得俯衝順利。投彈命中目標。不過,我得向那些航空母艦上的飛機駕駛員致敬,他們能在海裡一小塊搖搖晃晃的地方著陸。我卻要回到我那廣闊無垠、穩如泰山的大地母親的懷抱,我對它越來越熱愛了。」

  「啊,我有個情敵啦,」帕米拉說。「我很高興她是那樣古老,又那樣平坦。」伽拉德揚起眉毛,向她微笑。「不過你還是願意她愛上我,是不是,帕姆?」

  吃飯的時候,他對維克多·亨利詳細講述了雙方戰鬥機採用的戰術。伽拉德興致勃勃,把兩隻手突然放下來表示操縱的情況,滔滔不絕地用了一大堆術語。他現在才顯得輕鬆了,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裡,異常興奮地微微笑著。他所談的都是重要情報,帕格想盡可能記在腦子裡。他要了烤牛肉,還有法國紅葡萄酒,但是酒他喝得很少。帕米拉終於抱怨說這瓶酒全是她一個人喝光了。

  「我需要充沛的精力,」帕格說,「比台德更需要。」

  「那類節制飲食的英雄好漢們已叫我膩味了。我自己寧可做一個膽小的醉鬼。」

  伽拉德在吃第二份烤牛肉和約克郡布丁,他吃得很多,說過去三個星期,他幾乎掉了八磅肉,要在三天之內補回來,這時侍者頭兒給他送來一張字條。伽拉德把字條揉作一團,用餐巾擦了擦嘴,走出屋去。過了一會兒,他又回到座位上,朝他們笑笑,繼續吃起來。

  「帕姆,情況有變化,」他把菜吃完,突然說。「我們營輪休取消了。等天涼些才有假。」他朝維克多·亨利笑了笑,用十個手指輕輕敲打桌子。「我倒不在乎。如果周圍熱火朝天,而自己卻站在一邊,反倒叫我心裡不安。」

  在這張小餐桌旁的沉寂空氣中,維克多·亨利感到這一命令遠遠不止預兆著重新徵召一個疲憊而焦躁的飛行員,再度把他送上天空將產生的危險。這標誌著英國皇家空軍已經窮於應付了。帕米拉問:「你什麼時候必須回營,明天嗎?」

  「照說,我現在就該回去了,可是跟你們在一起,我太高興了,太喜歡吃我那牛排啦。」

  「我可以用車送你到畢京山。」

  「帕姆,真的,他們會從各種低級旅館、公共場所把人找回來,他們把找到的人集合起來一起走。」他看看表。「我要走了,不過晚上時間還早。你應該去看看諾爾·考渥德的戲。聽說很滑稽。」帕格連忙說:「我想我該讓你倆談談心啦。」

  這位皇家空軍飛行員盯著他的眼睛說:「怎麼,您再多聽一會兒帕米拉酒後的胡言亂語就受不了啦?別走。好幾個星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有精神呢。」

  「好吧。我想我是受得了的。」帕格說。飛行員和帕米拉站起身來。帕米拉說:「就要走嗎?好吧,我們可以慢慢穿過這條長廊。」

  帕格站起來伸出手。台德·伽拉德說:「祝您運氣好,亨利上校,祝您那個在無畏式俯衝機上的兒子運氣好。告訴他我推薦桔子水。到畢京山飛機場來看我們吧。」

  剩帕格一個人在桌旁。他坐下用餐巾擦擦右手。伽拉德的手非常濕。

  幾天以後的某個下午,他當真參觀了台德·伽拉德的中隊。畢京山位於倫敦東南。如果德國轟炸機越過英吉利海峽進犯他們最近的機場,這裡正是他們的必經之路。德國空軍決定炸平畢京山,因此機場呈現出一片淒涼景象:飛機殘骸、被焚毀的沒有屋頂的飛機庫、炸壞的跑道,還有焦的木頭、炸毀的排水溝、炸塌的泥土和炸碎的水泥,到處散發出沖天的臭氣。帕格來到的時候,壓路機正四處吼叫著修補跑道,兩架飛機剛剛著陸。機場上到處停放著短粗的戰鬥機,穿罩衣的機工們爬上爬下,忙著修理,嘴裡愉快地大聲說著不乾不淨的話。機場顯得十分繁忙。

  伽拉德臉色很憔悴。但比在薩沃伊小餐廳時高興多了。在一個疏散了的兵營裡,他把帕格·亨利介紹給十幾個年輕人,他們一個個眼窩深陷,頭髮篷亂,穿著滿是皺折的軍服、露羊毛邊的皮靴和黃色救生衣,懶洋洋地躺在椅子裡或鐵吊床上,有的光著頭,有的把窄小的藍帽子歪戴在一隻眼睛上。這位身穿軍便服的美國海軍上校的到來使他們的談話聲突然停止了,在一陣難堪的沉默中,只聽得收音機裡播送的爵士樂。隨後,一個看來象從來沒有刮過臉的、面孔紅紅的飛行員,遞給帕格一杯濃茶,並且用友好口吻攻擊海軍的無用。他說,他飛過英吉利海峽的時候,曾經被一艘英國驅逐艦擊落,因此他可能有點成見。帕格說,為了海軍的榮譽,他對這件蠢事表示遺憾,但作為英國的朋友,他對這樣的射擊術表示欽佩。他這話引起哄堂大笑。接著他們又談起飛行,起先還有些拘束,後來就把客人拋到腦後了。有些行話他聽不謹,但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始終處於戒備狀態,幾乎晝夜不眠,意外事故和戰鬥中損失飛機太多,而德國戰鬥機又比他們多得多,但是在這個人數銳減的中隊裡,有一種決一死戰的、豪邁而奮激的高昂士氣。帕格瞭解到戰爭開始以來,幾乎有半數以上的飛行員已經犧牲了。

  六點的新聞開始以後,他們停止談話,都聚集在收音機旁邊。這一天只有一場小戰鬥,雙方擊落飛機的比率是三比二,德國空軍居下風。飛行員們互相翹起大拇指,稚氣地笑起來。

  「他們都是優秀的青年,」伽拉德送維克多·亨利上車時在路上說。「當然,您一進來。把他們關於女人的談話打斷了。我是中隊裡的中年人啦,他們也不大跟我談這些。這些年輕人不飛行的時候,動人的經歷可多哩。」他對帕格會心地笑了笑。「有人心裡納悶,他們怎麼還有精力爬上他們的飛機呢?可是,他們照樣爬上去,一點也不錯。」

  「活著而且年輕,真是黃金時代啊,」帕格說。

  「是啊。您問過我士氣怎麼樣。現在您親眼看到了。」他們在汽車旁握手的時候,伽拉德靦腆地說:「我應該感謝您。」

  「謝我幹什麼?」

  「帕米拉要回英國。她告訴我,他們在華盛頓無意中遇到您的時候,她正拿不定主意呢。她決定跟您商量,您的話對她起很大影響。」

  「嗯,我感到很榮幸。我覺得我的意見是正確的。我相信她父親離開了她照樣會生活得很好。」

  「韜基嗎?他會比我們都生活得好。」

  「不太順利,」梯萊特少將說。他開著汽車從瑪寶門前許多甲蟲似的、濕漉漉的黑色出租汽車中穿過去。天氣變得多雨多霧了。珠灰色的灰暗籠罩著悶熱而潮濕、毫無戰爭氣氛的倫敦。人行道上,人們撐著傘熙來攘往。紅色雙層公共汽車和警察的膠皮雨衣都在雨中閃閃發光。神秘的倫敦披著單調的、和平時期的晨衣。

  「畢京山的士氣真不壞呀,」帕格說。

  「是嗎,您去過了?士氣是毫無問題的!數字卻很糟糕。也許小胖子戈林也缺少戰鬥機飛行員。我們很缺少,這是肯定的。缺少得厲害。我們不知道山那邊的情況。我們只是堅持著,寄希望于未來。」

  他們開車前進,雨漸漸住了。不多時,柔弱的陽光照到一排排望不到頭的、清一色的潮濕而肮髒的紅房子上,也射進車裡。梯萊特說:「我們氣象學家的工作非常出色。他們說雨下不久,德國佬今天可能來。說來奇怪,英國碰到了百年不遇的好夏天,偏偏又趕上德國佬來空襲。」

  「天晴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於德國佬選中目標、投擲炸彈是有利的。可我們的截擊機也更容易發現敵人,把敵人擊落。如果要我們選擇,我們的年輕人還是喜歡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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