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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真有你的,華倫,在空勤預備學校你考了第一名!你那麼用功,怎麼還有工夫去追求傑妮絲?」

  「那可是費了不少勁兒。」華倫臉上作出精疲力竭的樣子,兩人都大笑起來。「你只要好好安排一下,書本功課念好並不太難。」拜倫舉起年鑒,指著印著黑邊的一頁。「這些人都死了?」

  華倫的臉變得嚴肅起來。「嗯。弗蘭克·莫納汗是我的教練,一個非常出色的飛行員。」他歎了一口氣,向這間單調的房子四周看了看,手放在屁股後面。「唉,離開這間屋子我一點也不難受。我在這裡奮鬥了十一個月。」

  在開車進城的途中,華倫說彭薩科拉這個地方可能小一點,也比較死氣沉沉,但是氣候非常好,各種有趣的水上運動、釣魚、高爾夫球、賽馬俱樂部、興旺的工業等等,應有盡有。這才是真正的佛羅裡達州,而不是那個叫作邁阿密的只長棕櫚樹的布魯克林。這些田園風光的西部各州正是開始政治生涯的地方。國會議員拉古秋就沒有遇見過能與之競爭的對手。他最近決定在秋天競選參議員。當選的可能性被認為是很大的。華倫說他和傑妮絲很可能有一天還要回到這裡。

  「等你退休以後?」拜倫說,「這可是老遠的事呢。」

  「也可能在退休以前。」華倫瞟了拜倫一眼,知道他感到詫異。「聽我說,勃拉尼,在我單人飛行的那天,羅斯福總統把美國艦隊總司令解職了。因為在亞洲艦隊政策上發生了爭執。好象是讓他到土耳其當大使或什麼其他職務,實際上就是把他一腳踢出。海軍總司令尚且如此!在海軍,你只不過是個雇員,我的孩子,要一層一層向上爬。先坐辦公室,後在岸上工作,再到海上工作。一直爬到頭。你可千萬別告訴爸爸我這麼說過。傑妮絲是獨生女,拉古秋的公司每年營業做到兩千萬美元。當然,只要我能飛行一天,我不會幹別的。」淺紅色的教堂是用石頭修建的,頂上有一座方形的鐘樓。教堂裡面,兩個穿罩衣的男人正在佈置許許多多鮮花,剛要擺完。一個看不到的風琴手在忽高忽低地彈著巴赫的一個序曲。「誰也不能說我讓傑妮絲在教堂等了吧。」華倫說。「離婚禮幾乎還有一個小時,咱們還可以談談,這裡面挺涼快。」

  他們坐在中間一排鋪著紫色墊子的空位子上。音樂、花香、童年時代時常聞到的那種教堂的特別味道引起拜倫思潮起伏。他再次感受到過去自己是個虔誠的孩子時的那種滋味,坐在或站在父親旁邊,跟著一起唱讚美歌,或者試圖去聽懂牧師所講的關於模糊不清的和非常了不起的主耶穌的事。如果和娜塔麗結婚,就不會舉行這樣的婚禮。他們的婚禮將是怎樣的呢?上教堂根本不可能。由一位拉比來主持婚禮將是怎樣的呢?他們絲毫也沒談過這方面的問題。兄弟兩人並肩坐著,好半晌保持緘默。華倫對昨天夜裡的放縱行為多少再次感到悔恨,也在一定程度上虔誠地下決心悔改。他的內心正在產生做新郎的激情。

  「勃拉尼,說點什麼吧,我有點緊張。誰知道咱們什麼時候能再有機會在一起談話呢?」

  拜倫若有所思地微笑了。華倫再次注意到他的弟弟變得多麼漂亮。「小時候我們一起到教堂去,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的。傑妮絲喜歡去教堂。我想如果這四周的牆現在不塌下把我砸死,我就還有希望。你知道,勃拉尼,可能一切都會很順利地實現:如果你進了潛艇學校,你可以要求到珍珠港來執行任務;也許咱們四個人最後還可以一起在那裡呆上兩年呢。這該多好啊!」

  娜塔麗在大學時經常到她的闊同學家裡去玩,但是還沒拉古秋家這樣豪華,迂回曲折的石頭房子屹立在海灣拉古秋私人所有的一塊地面上,四周用一道長滿青苔的灰泥牆圍起來,鐵柵欄大門裡面有一個面色鐵青的看門人。她感到周圍充滿了文雅、幽靜、與世隔絕的氣氛。房間很多,陳列著古色古香的家具、波斯地毯、立式大掛鐘、巨幅油畫、厚而舊的帷幔、鐵制器皿、鑲金的大穿衣鏡、老式的照片——整個這個地方使她感到不安。傑妮絲一陣風似的跑出來迎接她,穿著粉紅色家常衣服,金黃的頭髮披在雙肩上。

  「嘿!你真好,通知得那麼晚,你居然來了。你看我這樣子,一整夜沒睡。倦得要命,看不清楚東西。我永遠也準備不好。我先去給你弄點早點。」

  「別麻煩了,走之前隨便讓我在哪個角落裡呆一會,就行了。我挺好。」

  傑妮絲用她那疲倦的但卻是銳利的紅褐色大眼睛仔細端詳著她,這個快樂的姑娘,粉紅色衣服,金黃色頭髮,更使娜塔麗意識到自己的黑眼睛,黑頭發,亞麻布外衣皺皺巴巴的,一副悲哀、懶散的樣子。

  「怪不得拜倫讓你迷住了。我的上帝,你可真漂亮。跟我來。」傑妮絲把她帶到一間面對著海的凹進去的吃早點小屋。一個女用人用銀盤托著古老的青白色瓷杯盤,給她送來雞蛋和茶。她吃了之後,覺得舒服些了,雖然心裡還是不自在。外面幾條帆船在陽光下乘風疾駛著。家裡的鐘當—當—當……一下又一下,響了九下。她可以聽到樓上興奮的人聲。

  她從錢包裡把從邁阿密帶來的那封信拿出來,它在錢包裡一路上象一塊鉛那樣沉重:五頁用打字機單行打成的信,字跡很模糊,她的眼睛都看痛了。顯然埃倫到死也不想學會換打字機色帶。

  信裡講了一連串不幸遭遇。他的腳踝骨折斷了,在拜倫走後的那個星期,他和一個法國藝術評論家——一位老朋友一起去遊覽一些大教堂。在奧威多,他爬上梯子去看一幅因距離太遠看不清楚的壁畫時,失足跌在石頭鋪成的地板上。更糟的是,他的一直沒搞清楚的國籍又發生了問題,他第一次認真對待它。

  在一九〇〇年左右,由於他父親的歸化而取得了「繼受國籍」;但是由於他長期不住在美國,產生了困難。根據檔案記錄,他在他父親歸化時的年齡說法不一,相互矛盾。羅馬的那個總領事,和他談談倒覺得人挺不錯,可惜是個十分固執的官員。他提出一些刨根問底的問題,並且沒完沒了地要求交驗證件。埃倫在極為惶惑的情況下離開羅馬。他信中說:

  我決定把整個這件事丟開了,在這點上我也可能錯了。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我覺得我好象是一隻誤入蛛網的蒼蠅,我越掙扎,纏得就越緊。當時我並不真想回國。我想如果我把這件事放一放,以後再要求更換護照——特別是如果那時候總領事換了人——他們會發給我。只不過是蓋上個紫色圖章和交兩元錢手續費的問題,當時我認為,現在我仍然這樣認為,不允許我回到祖國是很難想像的,何況在美國的《名人大詞典》裡還有我的名字!在挪威引起的那場驚慌時,他曾經找過佛羅倫薩領事館。那裡一個「膚淺的但看起來很和氣的留著平頭的傢伙」承認,這些都是毫無意義的技術問題;並且說,傑斯特羅博士肯定是個卓越的、受歡迎的人物,領事館一定會想辦法解決困難,傑斯特羅感到非常寬慰,就去遊覽大教堂了。本來約好兩星期後再去領事館,由於腳踝骨折斷,未能踐約。信接著說:

  後來發生了些什麼事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不知是出於愚蠢還是惡意,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小平頭給我寫了一封信。語氣是很有禮貌的。主要意思是說,作為一個戰爭時期無國籍的人,我面臨嚴重的麻煩,但是他認為他已想出一個辦法。國會最近通過一項法令,允許某些特殊類型的難民入境。如果我根據該項法令提出申請,我大概不會再遇到什麼麻煩,因為我是一位知名的猶太人。這是他的建議。

  你能明白他寫這封信有多麼愚蠢,以及這封信給我造成多麼大的危害嗎?我是五天以前接到這封信的,至今我的怒火還沒有平息。首先,不論我的證件是否齊備,他要我放棄宣稱自己是美國人(而我的確是)的一切權利,並要我參加到那些以處境困難為理由而哭哭鬧鬧地申請入境的歐洲猶太難民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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