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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老天爺,那是怎麼回事?」傑斯特羅用發抖的聲音說。

  「有人沒能照原來約好的那樣搞鬼,」拜倫說。「或者又另外搞了鬼。」

  「我想——」傑斯特羅用顫巍巍的手捋著鬍子。「這就是大主教所警告咱們的那部分。也許咱們最好走吧——」

  拜倫伸出一隻胳膊攔在他胸前。「現在走不得。先生,您仍舊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別動。娜塔麗,你也這樣。」

  一幫脖子上圍了毛毛蟲區黃黑色圍巾的年輕小夥子從人群中闖過來,直撲裁判席。他們踩著長凳子從傑斯特羅身邊走過,領頭的是個面色蒼白的小夥子,前額還淌著鮮血。當這個滿臉鮮血的傢伙抄起旗杆的時候,拜倫把雙臂伸到姑娘和傑斯特羅前面,保護他們。這一夥都在咆哮著,歡呼著,然後拿著旗子,咯噔咯噔地踩著長凳子走回去了。

  「好啦!」拜倫拉住他們兩個人的手。「來吧。」

  激動的錫耶納人和外地來的遊客們都小心翼翼地替得勝的毛毛蟲區隊伍讓路。拜倫一隻手挽著姑娘,另一隻手挽著傑斯特羅,緊緊跟在這夥人後邊移動。他們走出了拱形矮廊,來到這座城市的主要大街。可是這時人群轉到獎旗和護送它的凱旋隊伍後邊,把他們卷了進去,一直朝著大教堂方嚮往高坡上擠。

  「啊,天哪,」娜塔麗說,「這下咱們躲不開了。你攥緊埃倫吧。」

  「哎呀,我沒料到這手,」傑斯特羅氣喘吁吁地說,用那只空著的手慌慌張張地摸著帽子和眼鏡,另一隻緊緊攥在拜倫的手裡。「拜倫,我的腳幾乎沾不著地了。」

  「不要緊。先生,您不要硬跟他們搶路,就隨著往前走吧。前邊一有岔道,就不會這麼擠了。不要慌——」

  驟然間,人群由於一陣驚嚇而騷動起來,一下子把教授從拜倫攥著的手裡衝開了。他們聽到後邊有蹄子踩著石板的得得聲,馬的瘋狂般的尖聲嘶叫和人們的驚呼聲。拜倫和娜塔麗周圍的人群為了躲開那匹沖過來的馬,已四散奔逃。過來的是毛毛蟲區那匹得勝的馬。一個穿了綠黃二色服裝、假髮已經撞歪並且就要滑將下來的健壯小夥子正在拚命勒住這匹馬,可是它尥起蹶子,一隻前蹄正踢在他的臉上。他淌著血倒在地下,於是馬脫了韁。它連蹦帶跳,尥蹶子,嘶叫著向前沖,人群趕快閃開。拜倫把娜塔麗從後退的人群中拖到門道裡時,埃倫·傑斯特羅出現在空無一人的街心,沒有了眼鏡,跌了一跤,剛好栽倒在馬正沖過來的路上。

  拜倫對娜塔麗什麼也沒說,就直奔街心,從傑斯特羅頭上一把抓起那頂黃色大草帽,對準馬的臉來回搖晃。他蹲在那裡,盯著馬的蹄子。這匹馬瘋狂地嘶叫起來,朝著一堵宮牆躲閃,打了個趔趄,腳下站不穩了,隨後又找到平衡,尥起蹶子,朝著拜倫甩起前腿。拜倫又晃動草帽,機警地呆在它踢不到的地方。這匹馬兩腿騰空蹦跳著,翻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嘴裡噴著泡沫。這時,六個穿毛毛蟲區服裝的男人朝街心跑來,其中四個人抓住韁繩,把馬拽倒,漸漸使它鎮定下來。另外的人就去攙扶他們那個受了傷的同伴。

  人群中跳出一些人來把傑斯特羅攙起來。娜塔麗跑到他身邊。人們把拜倫圍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用意大利話向他嚷著什麼。他正朝傑斯特羅身邊走去。「先生,還給您帽子。」

  「謝謝你,拜倫。我的眼鏡,你沒見到吧,嗯?我想大概已經碎了。嘿,我在別墅還有一副。」教授茫然地眨巴著眼睛。可是他神情還挺興奮,挺愉快。「我的天,好一陣亂哄哄。出了什麼事啦?我大概是給推倒了。我只聽到有一匹馬在我身邊得得跑著,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

  「他沒怎麼著,」娜塔麗對拜倫說,說的時候直直地凝視著他的眼睛,過去她一直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多謝你。」

  「傑斯特羅博士,要是您沒太受驚的話,」拜倫又挽起他的胳膊說,「咱們應該到毛毛蟲教堂去參加感恩儀式。」

  「哦,一點也沒受驚,」傑斯特羅笑了。到了行動的時刻,他的心神似乎才鎮定下來。「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我對這一切感到很開心。咱們去吧。拜倫,你把我攥緊點,剛才你可有點失職。」

  過了大約一個星期,娜塔麗和拜倫正在圖書室工作,外邊一陣夏日的雷雨在敲打陰暗的窗戶。天空打閃的時候,拜倫剛好從地圖上抬起頭來,看見娜塔麗正朝他凝視著。在燈光下,她的臉顯得很沉鬱。

  「拜倫,你到過華沙嗎?」

  「沒有。怎麼?」

  「你願意跟我一道去那兒嗎?」

  拜倫用很大的意志力抑制住自己的喜悅。他把二十年來

  抵抗他父親盤問時的那副叫人捉摸不透的遲鈍神情拿了出來。「去幹什麼?」

  「哦,也許值得去遊覽遊覽,你不這麼認為嗎?斯魯特甚至說,那兒頗有點古色古香。問題是:埃倫越來越不肯讓我走了,這你是知道的。本來我盡可以叫他見鬼去,可是我不大願意那樣做。」

  拜倫聽到過他們討論。看完賽馬後,傑斯特羅得悉自己怎樣差點兒受傷或者喪命,曾大大緊張了一陣子。駐佛羅倫薩的美國領事在賽馬後曾來看望過他一次,那以後,傑斯特羅的陰鬱心情更加沉重了。他一再說外交界對波蘭的形勢很擔憂,他認為娜塔麗打算作的這次旅行風險太大。」拜倫說:「我去會起什麼作用嗎?」

  「會的。你知道埃倫如今背後怎麼叫你嗎?那個寶貝孩子。他怎麼也不能忘懷你在賽馬時的那番作為。」

  「你向他誇大了。」

  「我沒有。你表現了突出的鎮定。你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埃倫事後知道了之後,他也有同樣的想法。那匹馬很可能要了他的命。假若我告訴他你也去,我估計他也許不會再羅唕了。」

  「你的朋友斯魯特看到我跟你一道來,也許會覺得不快。」

  娜塔麗略帶苦笑說:「萊斯裡·斯魯特由我去對付。成了吧?」

  「我考慮一下。」拜倫說。

  「你要是缺錢,我願意借你一些。」

  「哦,錢我有。娜塔麗,說實話,其實我也沒什麼可考慮的,我想我還是跟你去吧。傑斯特羅一去希臘,呆在這兒也太冷清。」

  「太好了,」她暢快地向他笑了笑。「咱們一定會玩得痛快的,我向你保證。」

  「去完華沙以後呢?」拜倫說。「你還回到這兒來嗎?」

  「大概是這樣吧——要是這個時期領事還沒能說服埃倫回國的話。他確實正在埃倫身上下功夫呢。那麼你呢,勃拉尼?」

  「哦,也許我也這樣,」拜倫說。「我現在是閒蕩著。」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傑斯特羅博士一聽到這個消息,立刻吩咐開一瓶香檳酒。「拜倫,我沒法告訴你這麼一來我心裡有多大一塊石頭落地了!這個頑固的姑娘不知道波蘭這個地方有多野蠻,多落後。可是我知道。就我的親威們的來信看,自從四十五年前我離開以後,那兒絲毫也沒有改進,而且那兒的局勢實在極不穩定。那個留小鬍子的壞蛋①正在叫囂得很凶,咱們得做最壞的準備。不過,事情發生之前總會有點什麼警告。如今,我放心多了。你是個能幹的年輕人。」

  ①指希特勒。

  「你說得仿佛我是個白癡似的,」娜塔麗啜著香檳酒說。

  「你是個女孩子家。這一點你不容易記住。小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爬樹呀,跟男孩子們打架呀。嘿,那麼我一個人守在這兒吧,這我倒不在乎。」

  「先生,您不去希臘嗎?」拜倫說。

  「我還沒一定。」傑斯特羅看到他們迷惘的神情,笑了。

  「我在護照方面有點麻煩,我一直也沒去糾正它。我不是美國出生的。我父親入了美國籍,我也就歸化了。如今,一重換護照,才知道原來還牽涉到什麼公交手續。尤其我已經九年沒回去了。這個問題在八月底以前也許可以澄清,也許不能。如果不成,那我就明年春天再作那次旅行。」

  「這個問題您可一定得解決,」拜倫說。

  「啊,自然。領事說,這類事情以前很好辦。可是自從大批難民從希特勒那裡往美國逃,規章嚴起來了。嗯,勃拉尼,這麼說來再過幾個星期你和娜塔麗就要去華沙啦!我再高興不過了。我相信她很需要個保鏢的。」

  「埃倫,你也可以爬樹去了,」娜塔麗說。她臉變得粉紅了,他叔叔朝她笑了起來——一個星期以來他頭一回笑得這麼暢快。

  「我希望你們會想辦法會會我的表弟班瑞爾,」傑斯特羅對拜倫說。「自從我離開波蘭以來,我就沒再見到他了。可是

  我們每年總要通上這麼三四回信。臨機應變一直是他的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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