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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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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看來阿爾貝蒂娜的心裡在去還是留的問題上可能進行過一段長時間的痛苦鬥爭,而最終離開我大概是由於她的姨媽或那個青年,而不是由於某些女人,她也許從未想到過這些女人。對於我,最嚴重的事是安德烈(關於阿爾貝蒂娜的生活作風她再沒有什麼可對我隱瞞的了)向我發誓說阿爾貝蒂娜與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之間沒發生過任何這一類的事(阿爾貝蒂娜在認識她們倆的時候她本人還不清楚自己有這種趣味,而這兩位害怕弄錯別人的意向,不料害怕與欲念能導致同樣多的錯誤,這就使她們把她看成是反對幹這種事的人。很可能後來她們得知她和她倆有著同樣的趣味,然而那時她們已經太瞭解阿爾貝蒂娜,阿爾貝蒂娜也太瞭解她們,所以雙方連想也不會去想在一起幹這種勾當了)。 總之我始終沒有能進一步弄清阿爾貝蒂娜為什麼離開我。如果說女人的面孔對於不能適應這一活動著的平面的眼睛、對於嘴唇、尤其對於記憶是難以捕捉的,如果說女人的社會地位和人們置身的高度如同一層雲霧,它的變幻改變著女人的面孔,那麼我們所看到的女人的行動和她的動機之間又隔著一層比雲霧更要厚多少的帷幕啊!動機藏在我們看不到的更深的層面上,它還產生著我們瞭解的行為以外的其它行為,而且兩者往往絕對地互相矛盾。哪個時代沒有這樣一種社會活動家,他們被朋友們奉若聖人,爾後又被揭露偽造過文書,盜竊過國家資財,出賣過祖國?一個領主每年有多少次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管事騙取錢財,而他還發誓說總管是個正派人,也許後者確實也是個正派人!而遮住他人行為動機的那層帷幕,當這個「他人」是我們所愛的人時,這層帷幕又會變得多麼厚不可透啊!因為愛情不僅模糊了我們的判斷,還遮掩了我們所愛者的行為,她因深知自己被愛,便突然不再珍視那原先對她可能是有價值的東西,譬如財產。 也許愛情也多少促使她佯裝藐視財產,以圖通過使對方痛苦而得到更多。這種討價還價的行徑也可能摻雜在其它事情裡;甚至摻雜在她生活中無庸置疑的事實裡,比如她與某人的愛情關係,她沒告訴過任何人,唯恐人家透露給我們,其實儘管如此,很多人仍然可能知曉,只要他們有和我們同樣強烈的瞭解那件事的願望,而他們卻保留著更多的任思想馳騁的餘地,他們能避免引起當事人太大的懷疑,那樁愛情關係,某些人並不是不知道,只是我們不認識這些人,而且不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們。當一個人對我們採取一種難以解釋的態度時,在種種原因裡我們應當考慮到性格上的古怪,諸如對自身利益的忽視,仇恨,對自由的酷愛,一時憤怒的衝動,對某些人說三道四的恐懼,凡此種種都能促使他做出與我們的估計相悖的事。此外還有社會環境、所受教育等差異,人們不願相信這些差異的存在,因為兩人在交談時,它們消失在言語中,可是當我們獨處時,它們重又出現,並從截然相反的出發點引導每個人的行為,以至心靈的真正會合是不可能的。 「可是,我的小安德烈,您還在撒謊。您記得嗎(您自己也承認,前一天我給您打過電話,您記得嗎)?阿爾貝蒂娜那麼想去凡德伊小姐也會去的維爾迪蘭家的午後聚會,可是又瞞著我,好象這是件我不應該知道的事。」「是的,可是阿爾貝蒂娜絕對不知道凡德伊小姐會去。」「什麼?您自己跟我說過,她幾天前和維爾迪蘭太太會過面。再說,安德烈,我們不必再互相欺騙了。一天早晨,在阿爾貝蒂娜的臥室裡,我發現一張紙,是維爾迪蘭太太給她的一個字條,力勸她去赴午後聚會。」說著我把那字條拿出來給她看,事實是阿爾貝蒂娜走的前幾天,弗朗索瓦絲設法把這張字條放在阿爾貝蒂娜的衣物上面好讓我一眼便看到,而且我擔心,是她故意丟在那兒,讓阿爾貝蒂娜誤以為我翻過她的東西,總之讓她知道我看見字條了。此後我常思忖:弗朗索瓦絲耍的這一詭計是否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阿爾貝蒂娜的出走,因為她明白她再也無法對我隱瞞任何事了,她感到心灰意冷,一蹶不振。我給安德烈看字條,上面寫的是:我毫不愧疚,因為我已得到親人般感情的諒解……「您很清楚,安德烈,阿爾貝蒂娜總說凡德伊小姐的女友對她確實有如母親、姐妹。」「但您把這張字條理解錯了。維爾迪蘭太太要讓她在自己家會見的人根本不是凡德伊小姐的女友,而是那個未婚夫,那位『我的情況很糟』先生,親人的感情是指維爾迪蘭太太對這個無恥之徒的感情,他是她的侄子。不過我想阿爾貝蒂娜後來是知道凡德伊小姐會來的,維爾迪蘭太太可能順便告訴過她。毫無疑問,她想到又將看到自己的朋友心裡當然高興,這使她回憶起過去的一段愉快時光,假如您要去一個地方,並知道埃爾斯蒂爾正在那兒,僅此一點,甚至無需這麼完美,您也會很高興的。 阿爾貝蒂娜不願對您說她為什麼想去維爾迪蘭太太家,是因為那裡舉行了一場排練,維爾迪蘭太太只召集了很少幾個人參加,其中有她的侄子,您在巴爾貝克遇到過他,邦當太太想叫阿爾貝蒂娜嫁給他,那天阿爾貝蒂娜想跟他談談。這個壞小子長得挺俊……再說也用不著找這麼多理由,」安德烈補充道,「上帝知道我是多麼喜歡阿爾貝蒂娜,她是個多好的姑娘,可是特別在她得過傷寒以後(在您認識我們這一夥的前一年得的病),她成了個十足的頭腦發熱、顧前不顧後的人。她會突然對自己手頭的事感到厭惡,於是就得變換,而且刻不容緩,她自己大概也不清楚這是為什麼。您記得您來巴爾貝克的第一年,就是認識我們的那一年嗎?一天她突然讓人給她發了份電報,叫她回巴黎,我們幾乎來不及給她收拾行裝。而她沒有任何理由走。所有的藉口都不能成立,那個季節巴黎會叫她受不了。我們大家都還在巴爾貝克,高爾夫球場還沒關閉,甚至錦標賽還沒結束,而她是那麼想得冠軍!而且冠軍確實也非她莫屬。離比賽結束只剩一周了,可她倒快馬加鞭地走了。後來我還常跟她提這事。她說她本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走的,說是犯了思鄉病(家鄉,是指巴黎,您想這怎麼可能),說她不喜歡呆在巴爾貝克,還說她覺得那兒有人嘲笑她。」安德烈的話裡有一點是真的:如果說人們精神上的差異能說明為什麼同一部作品在不同的人身上會產生不同的印象,如果說感情上的差異能說明為什麼您不能說服一個不愛您的人,那麼同樣,人們的性格也存在著差異,這就是性格特點,這些性格特點也是行為的動機。但我隨後便不再考慮這一解釋,我對自己說,要瞭解生活中的真情委實太難了! 我早就注意到阿爾貝蒂娜想去維爾迪蘭太太家但又掩飾這種願望,我沒看錯。然而這麼一來,當我們如此這般地掌握了一樁事實,我們只瞭解其表面現象的其它事實卻逃過了我們的眼睛,我們只看見閃過一些平面側影便對自己說:是這個,是那個;是因為她,或因為另一個女人。凡德伊小姐也將赴午後聚會的事被揭穿後,我以為一切都已昭然,何況阿爾貝蒂娜為了先發制人自己也曾對我說起過。後來她不是無論如何不肯向我發誓說凡德伊小姐在場絲毫不使她感到高興嗎?提起那個年輕人,我倒想起一件被忘掉的事。不久前,那時阿爾貝蒂娜還住在我這裡,我遇見過他,他一反在巴爾貝克時的態度,對我十分客氣,甚至很親熱,懇求我讓他常來看我,由於多種原因我拒絕了他的要求。現在我明白了,很簡單,他知道阿爾貝蒂娜住在我家,就想跟我套近乎,以便於和阿爾貝蒂娜相會,並從我這兒把她奪走,我因此斷定他是個卑鄙小人。 然而事隔不久,這個年輕人的頭幾部劇作上演了,當然我仍舊認為他是為了阿爾貝蒂娜才那麼想來我家的,我一方面覺得他這樣做很不道德,可同時我也不禁回想起從前我去東錫埃爾看望聖盧,其實是因為我愛上了德·蓋爾芒特夫人。固然情況不完全相同:聖盧不愛德·蓋爾芒特夫人,因此我的感情雖然也許有點表裡不一,卻無半點背信棄義之嫌。爾後我又想,我們對擁有我們所希冀的財寶的人懷有溫情,但如果我們喜歡這個財寶的擁有者本人,我們也會懷有同樣的溫情的。當然那時就必須抵禦那種必然會直接導致背信棄義行為的友誼。我想我始終是這樣做的。但有些人沒有力量抵禦它,我們不能說他們對財寶擁有者的友情純粹是一種手段,不,他們的友情是真誠的,正因為如此,他們的友情表現得特別熱烈,以至一旦鑄成背叛行為,那個受騙的丈夫或情人就有理由氣得目瞪口呆地說:「您要是聽見這個無恥之徒曾經多少次對我作友誼的保證就好了!一個人偷別人的財寶,我尚能理解。可是在偷之前還狠毒地必定要先向他表示友誼,卑鄙、奸詐至於此真令人難以想像。」然而,非也,這不是以奸詐為樂事,甚至也不是完全有意識的欺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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