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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得克薩斯,得克薩斯——你知道,夥計,那裡有我的靈魂,那裡是屬￿我的地方。——你一定注意到我近來平靜多啦。」

  「是的,的確如此。」狄恩在紐約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只想跟別人聊天。我們站在寒冷的雨夜裡,冷得要死。我們約定了一個日子,我走之前在我姨媽家再見一次面。

  接下去的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來了。我們一起出去同一群小孩子在長島鐵路附近一塊撒滿煤灰的地上玩起了棒球,之後又一本正經地玩起了籃球。「放鬆些,不必這麼緊張。」他們在我們身邊傳著球,輕而易舉地打敗了我們。我和狄恩都是滿頭大汗,狄恩還在水泥地上摔了個倒栽蔥。我們氣喘吁吁地猛撲過去,想把球從小孩子們手裡奪過來,他們卻靈活地把球傳給另一個人,輕鬆地從我們頭上投到籃裡。我們帶著球發瘋似地撲到籃下,他們也及時趕到,從我們汗津津的手中搶了過去,然後一個短傳。他們都認為我們有些不正常。狄恩和我在回家的路上,一人站在街道的一邊,玩著傳球遊戲。我們試著用一種特殊的方法傳球。當一輛汽車駛來時,我沿著街沿跑著,然後把球傳給狄恩,球正好擦著正在減速的汽車飛過,他一躍而起,接住了球,又順勢倒在草地裡,然後把球向我扔了過來,正打在一輛停在路邊的麵包車上。我撿起球馬上扔了回去,狄恩不得不急忙轉過身去接。由於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來到姨媽家以後,狄恩掏出錢包,把上次我們在華盛頓因超速被罰的15元錢還給了我姨媽。她喜出望外,於是晚上我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喂,狄恩。」姨媽說,「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照顧即將出世的孩子,這次就留下來結婚。」

  「當然,當然。」

  「有了這些孩子以後你不能再象以前那樣周遊全國啦,那些可憐的小生靈會無依無靠的,你必須給他們生活的保證。」他盯著腳尖,點了點頭。在陰沉昏黃的傍晚,我們站在立交橋上互相道別。

  「我希望當我回來時你還在紐約。」我對他說,「狄恩,我一直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們兩家能夠住在一條街上,相敬如賓。」「太好啦,夥計,——你知道,一想到我們曾經遇到的和即將遇到的麻煩,象你姨媽提到的那樣,我就盼望這一天能來。我不想要孩子,伊尼茲堅持要。我們還吵了一架,你知道嗎?瑪麗露在聖弗蘭西斯科同一個經銷舊車的商人結了婚,她也懷了一個孩子。」

  「是的,現在我們都陷在裡面啦。」我的話發出空洞的回音,整個世界都變得混沌一片。他拿出一張照片,是凱米爾和剛生下來的女兒在聖弗蘭西斯科一條灑滿陽光的小路上拍的。一個男人的影子投射在孩子身上,是兩條長長的褲腿的陰影。「那是誰?」

  「還不是埃迪·鄧克爾。他回到了蓋拉蒂身邊,現在他們去了丹佛,他們花了一天的時間拍照。」

  埃迪·鄧克爾,不知道他原來富於同情心。狄恩拿出其他照片,我忽然想到有一天我們的孩子驚奇地看到這些照片,一定會認為他們的父母生活在平靜、秩序井然的生活中,象照片上的那麼安詳。早上起床以後,無憂無慮地在大街上散步,永遠也不會想到我們實際的生活和夜晚是那麼紊亂、瘋狂和放蕩,難以設想的空虛,這一切在照片上都遺憾地被忽略了。「再見,再見。」狄恩慢慢地走進黃昏之中,隆隆的汽車冒著煙從他身旁駛過,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後,模仿著他的步伐、思考和一切舉動的姿態。他轉過身來,使勁地揮手,他向我打了一個全速前進的手勢。嘴裡嚷著什麼,我沒有聽見。他繞了一個圈,跑到高架鐵路的鋼筋架旁,向我最後打了一個手勢。我向他揮著手,突然他轉過身加快了腳步,消失在他的生活中。我凝視著屬￿我的那份生活,那又是一條漫長而可怕的道路。

  2

  每到夜半時分,就會有一首歌在我心頭低吟

  我的家在密蘇裡,我的家在特魯基,我的家在奧佩路薩斯,我無家可歸。我的家在古老的門多拉,我的家在伍恩地尼,我的家在奧格拉拉,我從來就沒有家。

  在華盛頓,我乘坐巴士,到城裡逛了幾圈,然後繞道去看看布魯山脈,聽聽西蘭多的鳥鳴,參觀斯通華爾·傑克遜的墓地。傍晚,我連咳帶喘地站在卡那瓜河邊;晚上,散步在西弗吉尼亞查爾斯頓的山腰;半夜則到了肯塔基的阿色蘭,同一個孤身一人的姑娘在一起,她把自己關在密不透風的帳篷裡。接著是漆黑和神秘的俄亥俄和黎明中的辛辛那提,然後又是印第安那的田野和象從前一樣籠罩在下午濃密的山霧中的聖路易斯,沾滿泥土的煤塊和蒙大拿的原木,堪薩斯的田疇和在遼闊原野上的堪薩斯牛群,這裡的小鎮中,每一條街道都通向大海;白天則是阿比利恩,東堪薩斯的草地變成了西堪薩斯的山地。我們的車開始在夜色中爬行西部的山坡。亨利·格拉斯跟我一起坐在巴士上,他是在印第安那州的特裡亨特上的車,這時他對我說,「我告訴過你我為什麼討厭我身上穿的這套衣服,這是絲絨毛的——但不全是。」他把商標遞給我看。他剛從特裡亨特釋放出來,罪名是在辛辛那提盜賣汽車。他是一個頭髮捲曲的20歲左右的年輕人。「我一到丹佛就把這套衣服賣到寄賣商店,然後買一套牛仔服。你知道在監獄裡他們都對我幹了什麼?他們把我同一本《聖經》關在一起。我常常把它墊在石頭地板上,然後坐在上面。他們見我這麼幹,就把那本《聖經》拿走,另外給了我一本小型的袖珍本。只有這麼大,不能坐在上面啦。於是,我就讀了一遍《聖經》的《新約全書》。哈哈——」他捅了捅我,嘴裡嚼著糖果。他一刻不停地嚼著糖果,因為他的胃在監獄裡搞壞了,其他什麼也不能吃。「你知道,那本《聖經》裡有許多真正令人興奮的東西。」他告訴我這東西就是「暗示」。每一個就要離開監獄的人常常在議論他被釋放的日期,這就是在暗示其他人還要不得不留在這裡。那時我們就會卡住他的脖子說:『不要向我暗示。』多暗示是件該死的事情——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我不會暗示什麼的,亨利。」

  「每個人都在向我暗示,我的嗅覺很靈敏,有時我氣得要殺人。你知道我為什麼會一直在坐牢嗎?全是因為我13歲的時候發了一次脾氣。當時,我和一個男孩在看電影,他罵了一句關於我母親的話——你知道那句髒話——我拔出小刀就向他喉嚨割去。如果不是他們拉住了我,我非殺了他不可。法官問我:『當你撲向你的朋友時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是的,先生,我知道。我想殺了這小子,現在仍然想這麼做。』這樣我就無法獲得保釋,被送進了教養院。在單人牢房裡我吃夠了苦頭,我再也不想進監獄了,他們太壞。那裡面的事我可以說上整整一個晚上,我已經跟許多人說起過。你不會知道我覺得出來是一件多麼開心的事。我上車的時候,你正坐在車上——當時車正駛過特裡亨特——你在想什麼?」

  「我只是在飛馳的車裡坐著。」

  「可是我呢,我卻在唱歌。我坐到了你旁邊是因為我害怕坐到其他姑娘旁邊,我怕我會發瘋,把手伸到她們的衣服裡面,我得過一段時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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