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九三


  阿爾傑米耶夫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不喜歡在首長面前轉來轉去。不久以前發生的一件事足以證明這一點。五天前,朱可夫元帥到集團軍裡來聽取有關戰役準備工作的彙報,包括幾個師長的彙報,阿爾傑米耶夫也是其中之一。聽完彙報後,朱可夫把情況設想得更複雜,提了幾個問題,問他們在這種或那種情況下準備如何行動。他對彙報很滿意,後來又抽出時間和幾個軍長和師長進行所謂「無拘束」的交談。臨走前,朱可夫在軍委食堂裡喝茶,突然發現他認識阿爾傑米耶夫。他問起誰是他們中間最年輕的師長,紮哈羅夫回答說,是阿爾傑米耶夫,並說:「他是一九一二年出生的。可是打仗比別人開始得早,在哈勒欣河就開始了。」

  朱可夫聽了這話,皺起眉頭想;「現在才把他給想起來了……剛才聽他彙報時,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他是不是我過去偵察處裡的人啊?」

  阿爾傑米耶夫曾經在朱可夫領導下在哈勒欣河打過仗,這件事朱可夫回憶起來了。阿爾傑米耶夫本來完全可以刊用這個機會插上幾句,可是他沒有這樣做。謝爾皮林根據自己的看法,認為這是阿爾傑米耶夫的優點。

  「你呢,斯捷潘·阿瓦科維奇,我看,你是在戰爭的第一天就開始打仗的吧?」

  屠瑪年點了點頭。

  「也在現在這個方向。在正西的方向。當時,我們的團部就設在格羅德諾西南五十公里的地方,離索庫利卡車站不遠。」

  「你是在戰爭的第一天就開始打仗的,這我記得,至於在這個方向,我可不知道。」

  「我和師長統一了口徑,」屠瑪年說。他是很少開玩笑的,現在臉上不帶一絲笑容。「隨著我們往前推進,我們倆請求指揮部把我們派往格羅德諾近郊。我是在那裡第一次參加戰鬥的。他也有他的原因。」

  謝爾皮林抬起眼睛看著阿爾傑米耶夫。

  「我的母親留在格羅德諾,是戰爭開始的第一天起就留在那裡的,」阿爾傑米耶夫說。「她身邊還有我的外甥女。您的副官辛佐夫沒有跟您談起過嗎?我的外甥女就是他的女兒。戰前,他跟我的妹妹結了婚,現在我的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跟師長說過:咱們一起去找!怎麼能把自己的母親丟了呢?」屠瑪年帶著亞美尼亞人固有的骨肉情深的感情,用一種異常悲痛的語調說。

  阿爾傑米耶夫沒有開口,謝爾皮林也避而不答。明天早晨,德國人的防線終究要被我們摧毀的,衝破了德軍防線之後,在我們這些人中間,究竟誰生誰死,現在難道能夠預料嗎?

  謝爾皮林沒有回答屠瑪年的問題,卻談起了自己:「我第一次參加戰鬥的地方離這兒很近,就在莫吉廖夫城郊……」

  說完了這句話,他不禁想到,他的集團軍裡有很多人都是在這裡,在白俄羅斯開始參加戰鬥的。原來屠瑪年也是在格羅德諾近郊參加戰鬥的。集團軍參謀長鮑依科也一樣,他在談起自己的時候說過,他那時是在布列斯特南面的多馬切沃附近,在團長犧牲之後接受團長職務的。還有炮兵司令馬爾基安尼,他在回憶過去時也談到,他那時是在斯洛尼姆附近,因為不能把自己的一二二毫米榴彈炮運過沙臘河,而把它們炸毀了。辛佐夫那時也在莫吉廖夫附近。他的那個小醫生也在那裡……

  「是啊,」謝爾皮林想起明天的進攻,對德國人頓時怒不可遏,「那時他們以為我們已經完了,他們的戰車從我們身上開過,把我們軋得粉碎,我們就此完了。但我們沒有完——這些不都是我們的人嗎?!」

  「該回去了。」他把沒喝完的第二杯茶放在茶碟上,站了起來,又問屠瑪年:「葉弗斯吉格涅耶夫在你們這裡表現怎麼樣?」

  「給您報告過了,我們把他安排在作戰處。您是不是想看看他?他就在這裡附近,五分鐘內就可以把他找來!」

  「我問起他不是為了要找他。」屠瑪年想去找葉弗斯吉格涅耶夫,謝爾皮林對此感到不快。「他的表現怎麼樣?你們同意把他留下來,現在不感到後悔嗎?」

  「他還沒有來得及表現呢,」阿爾傑米耶夫說。「沒有機會。參謀長認為他工作很認真。我還沒有跟他打過交道。」

  「他一到,就請求我把他派到團的偵察科去,」屠瑪年一邊說,一邊等待謝爾皮林發表意見。

  「那麼你怎麼安排呢?」謝爾皮林問。

  「那裡暫時不要人,可是他堅持要去。」屠瑪年說這句話,是希望謝爾皮林暗示一下,對他過去的副官應該如何安排。

  但是謝爾皮林似乎沒有聽出屠瑪年的言外之意。他和他們倆—一握過手之後,就乘車走了。

  從——一師回來的路上,謝爾皮林一直在想剛才和他分手的那兩個人。

  屠瑪年儘管有個壞習慣,喜歡過於匆忙地對首長講「是」,然而他是說到做到的;他答應做什麼,就無論如何也要做到。儘管他自尊心很強,喜歡聽表揚,但他一貫是老老實實地去爭取這種表揚的,報告的時候從不誇大自己的成績。他意志堅強,很有毅力,謝爾皮林認為將來可以把他從參謀長提升為師長。

  阿爾傑米耶夫受到謝爾皮林的器重,是因為他年輕有為,經驗豐富。他的資歷不淺:進過軍事學院,搞過參謀工作,指揮過團,當師長也已一年多了,可他才三十二歲!

  象他這樣的年齡,在部隊裡還可以千二十五年,前途未可限量。這次戰爭——儘管奧爾沙·伊萬諾芙娜認為不該講這種不吉利的話——畢竟未必是最後一次。既然如此,就應該多想想那些還有大半輩子事情可做的人。

  原來,辛佐夫戰前是和阿爾傑米耶夫的妹妹結婚的。阿爾傑米耶夫說他的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就是說,要麼早就死了,要麼在戰爭中犧牲了。可辛佐夫從來沒有談起過這件事。早在斯大林格勒會戰之後,集團軍裡的人都認為他和小醫生是夫妻哩。

  「是啊,」謝爾皮林不再去想辛佐夫和他已經死去的妻子了,他想起了自己,「這樣的事是常有的:起先認為至死不渝,可後來卻又另有所戀了!」

  公路穿過一個樹林,通到一片開闊地。在樹林邊緣的地方,有一輛吉普車停在攔木旁邊。車裡跳出一個軍官,亂揮著雙手,正在和一個自動槍手爭吵。路上車輛通行的制度已有嚴格規定。發給每一個部隊的車輛通行證的數量是極其有限的。通行證實是各不相同的:一條路線使用一種通行證,以便保證所有有部隊集結的地方都不讓德國人發覺。

  白天,在集團軍所屬的地區內,車輛通行不得超過兩個月之前的數量,其餘的車輛只能在夜間通行!應該為庫茲米奇說句公道話,他從早到晚在各條路上奔波,把秩序整頓得井然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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